二、蛮王
南面还是山,山上的林木之间难以寻路,只见处处古木青苔,盘根错节,湿气侵人,难以举步。而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些,雨水沥沥淅淅,景色凄清黯淡,整个气氛和意境,就像聊斋的场景。
关鑫爬这种山是老把式,居然能一直寻着前人走过的路,引着上尉,寻到了一个黑黝黝的溶洞口,稍事避雨休息。
关鑫心里默默盘算,走山路到魏星阁,再在那里雇条又轻又快又好的桃源小划子,趁春洪还没有开始作乱之前,顺沅水涉江而上,行船攀山,如果一切顺遂,不出六天,应该就能抵达边城,正好赶上春耕:有米酒,咸鸭蛋,麸子肉,春情盎然的挑秧节,男女劳作时热闹而美妙的对歌……
上尉自然不关注他这番心思,他的心思还一直泡在陶渊明的桃源梦中。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秦砖汉瓦下那七八户土著居民,坐下来畅饮当地特制的擂茶,浓浓的姜味驱去春日里的瘴气与一身的疲惫……”
看关鑫不以为然,他又正经了些:“渔夫返回后,将此发现传出,官府于是派人搜寻,但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山洞,陶渊明所说的世外桃源究竟是否存在不得而知,但他却说出了一个地理情况,那就是湘西山脉中有许多山洞……”
关鑫照例不搭理,却见他自顾自脱了那滚过泥、烧过灰的长衫,就着里面还算齐整的灰色毛衣,配着下面的同色西裤,长衫团团扯过来把皮鞋擦擦,又浑身光鲜起来。
只见他兴高采烈地催促:“我们快走吧。好吧,也许这后面不一定就是别有洞天,但谁晓得呢!”
关鑫这次很坚定,不论官衔年龄见识如何,在这里,他总是个外地人,有些事情是该由主人来做主的——他们已经被这里的地理、地理后的传说拽得太深、太远了!
上尉从来没气馁过,他使出对付湘西人都通用的杀手锏——动之以情。
“咳,假公济私也就这一会了,小关啊,你不是已经准备相信我了吗?好吧,入湘前我有做些准备的,比如细细查了地形图,沿路也没少打听,从这边过去,可以到魏星阁,所有深入湘西的船只都从那里出发,对吧?……打仗时有不少你老乡很勇敢,我们做了朋友,有的……我答应过他们,来看一看他们的山、水、人……”
效果果然显著:关鑫一转身率先探进了黑黝黝的溶洞。
上尉仍在原地,笑得有些伤感、有些沧桑,还有些温暖。但这个笑容一闪,他转身时已换了一个调子:“小关啊,等等!你得照顾外地人哪!”
在幽暗的溶洞里,橘红色的焰火如同一瓣桃花在火褶子上跳跃、闪耀,上面再拖出长长的烟,但只要有它,就还是可行的,至少证明洞内氧气还充足。而在深一脚浅一脚追赶关鑫的上尉而言,那简直就是一个闪着梦幻之光的桃花源路标。跟着这个路标,他不时撞上千奇百怪的石钟乳,不时又淌进冰寒彻骨的水中,或者冷不丁被鬼魅新奇的熔岩吓着、迷住,而前面不知有什么意外,也不知深浅,只觉水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关鑫渐渐走得慢了,那焰火忽然开始摇曳,急促地呼啸一下,而后,干脆地灭掉了。
一团漆黑,鼻子里一股硝烟的味道浓了又淡,身上恻恻渗寒,感觉到迎面吹过来的阴风,看来不是缺氧,火是被风吹灭的,上尉的心又淡定了些。而后,他们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没有烛光的光线。
这时,上尉已经与关鑫并肩站在了一起,他们的脚深深地陷在阴河的水里,那水正微微地漾过他们的脚向前淌去——他们的面前,忽然挡出来一条铺展了整个溶洞的地下河,水色略浑,水面上飘荡着薄雾,水里时而有哇哇的哭声回荡……宛如到了溟河。而溟河的一旁,正系着一条超度灵魂进入地狱的小小竹排。
梦魇一样绝似,但这两个偏偏是不信鬼神的人。
竹排在关鑫的手里,就如同最温柔的女人一样灵活听话,但随着水波的每一次荡漾,河里就发出密集惨烈的哭声,如同水里藏着一群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童。其实这只是传说中的娃娃鱼,极为珍贵,但也极为稀少。它们曾经是许多贫困的山民攀山钻洞的最大诱惑,而它们竟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生活,至少证明了这里稀少有人来吧,因为即使人不捕捉它,娃娃鱼也是极胆小的,受人的惊扰后就会想办法迁移,再吓得狠些,就吓死了。
但显然决不是完全没有——竹排的主人比较富有吧。又或者,它们在这里的价值,要远比放在市场或餐桌上大。比如,报信。娃娃鱼一受惊动就会凄楚的叫,发出孩子般的哭声,这显然比最好的哨兵更可靠。
而在这个地方,富有的、需要隐藏秘密的人,传说中,是桃源遗民,现实中,则是成功的土匪。
光线渐渐清朗了些,风越发大了,看来离洞口已经越来越近了,于是关鑫忍不住问他的同伴:“你带武器了吗?”
“带了……你见过的,军刀。”
任人心念如电,分析得再通透,但都难以判别凶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