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鑫与上尉对视着彼此青白的脸,谁也不肯把眼光稍移,只慢慢地、慢慢地卷缩起自己的身子,似乎想把自己卷缩武装成一只刺猬,但显然不可能,于是他们都有汗自额头不停渗出,一道道,一道道,爬下脸庞……这又痒又凉的感觉,就像适应了屋里光线后所看到的,屋梁上、四壁上、地上,一道道,一道道,蠕动着的……
扑腾!这回不是蠕动,也不是爬行,而是自顶上直接掉下来的一道,正好落在他们对着的桌子上,继续蠕动……
关鑫的手心里捏着汗,脸上还是那泰山崩顶不动于色的样子。可他听到了对面那个人发出“咯咯”牙齿捉对厮打的脆响,不知怎么就有些同情他——他太下意识了,随着掉下来的瞬间,竟然就抬头去看来路,结果……
连二接三的,又有几道坠了下来,饶是关鑫大胆,也决计不敢抬头看,他只看对面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上尉显然是个行动派,不甘坐以待毙。他一边从身体到牙齿地打着战,一边准确地闪开每一道落下来要砸到他身上的东西,然后,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啪”的一声擦亮了火褶子。
在光明照亮屋子的那一刻,上尉惨白的脸上又冒出一堆青黑色的线团压在额头,几乎就要呕吐出来了,他身体的战抖也变成了大幅度的摇晃,眩晕一阵接着一阵。
与在山顶不一样的是,在这里它们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但他们被攻击后的余悸还没过,一个被咬伤口也还在,又怎么能相信它们能和平共处呢?火的热度是它们惟一比较忌讳的,可他实在恶心得狠了,一边流着瀑布汗,一边弓着背,猫着腰,缩着身子,垫着脚尖,一步一步地挨着向门口探去。
关鑫马上学样跟在后面,他少了流汗和打战着两个多余的动作,行动力就强了许多。两人并肩时他要伸手去拉他一把,但上尉冲他摇头,神色虚弱惊慌,但眼神坚定有力,关鑫看着他,不知怎么也就镇静了下来——他已选择了信服他。
上尉的惨白的脸忽然“腾”地升起一片潮红,咬牙切齿的,下决心拼命的样子。他身上的长衫早折腾得不成样子了,这时他左手把前摆一提一兜,右手一松,燃烧着的火褶子划下耀眼的一道落在兜里,一暗之后,随即从他的身上“腾”地暴燃了起来,发出一团强而有力的、让那么寒冷阴湿的东西害怕畏怯退避三舍的火光和热度……
烟囱袅袅地吐着炊烟,萦绕在这山间,缕缕的不肯远去——这里此刻太和谐了:两边是隆起的山丘,远处有竹林,中间是温暖的小屋,屋前有待客的桌椅,屋后有柳,地上有新绿的草皮,淙淙的山涧旁有花,一切显得那么柔和、温馨、安闲、宁静。
忽然,小屋关不住一声惨烈豪迈的怪叫,破空而来,比炊烟冲得狠、散得远,一下子完全惊破了这如诗如画的氛围。那怪叫又惨又长,夹杂着小屋的一壁要被撞飞的闷响,然后那怪声就无遮无挡完全充斥于天地间,惊得遥远的竹林里的生物都毛骨悚然。随即,两团腾腾的火从屋里烧将出来,又“哗啦”一声撞翻压塌了屋外面的桌椅,那两团火这才勉强收住了强悍的冲撞之势,熟练的就地几个翻滚,火灭了,变成两条乌溜的人影,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拍了一下,这似乎拍对了一个按钮,那怪叫声忽然嘎然而止了。
突然遭遇粗鲁而不讲礼仪的怪声摧残后,所有的感官会加倍注重耳朵的感受,会更加留意声音的信息:远处鸟儿愤怒地扑翅飞走了,还没准备苏醒的虫子委屈地告饶,林间的水珠零落如雨……短暂的抗议后,大自然更加安静了下来。
这里也还残留着细碎的余音:茶壶倒在地上“汩汩”淌着甜烈的水酒,小屋的一壁也没有崩掉,只那扇木门还“哗啦啦”地扇呼扇呼自主开合,直到一只灵巧的手把它按住,它顽固地“吱吱”了几下,也平静下来了。
门后头探出那张桃花脸,杏眼瞪得大大的,好奇,无辜,纯真,足以打动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但受过强大惊吓的男人似乎可以除外。关鑫也不打话,反正他的脸经过烟熏火燎早黑得一塌糊涂,他举起始终没有离手的火褶子,“啪”的一声打燃,虎虎地朝屋子走近。那桃花脸顿时把那桃红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雪白。
她扑出去,要去扳关鑫的手,关鑫与这里所有的男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与女人纠缠。他连忙躲开,她一边追着挡着,那拼命缠人的架势一点也不比先前的野小子差,加上红艳艳的小嘴又一串串又脆又快地嚷出来,说的决不次于唱的:“你干啥子?强盗、土匪!青天白日,要杀人放火哩!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妹子家,不要脸!你累了坐我家的椅子,渴了喝我家的甜酒,饿了我还给你们杀鸡做食,狼都比你们有良心!白眼的都比你们有廉耻!先生,先生!君子争礼,小人争嘴,情上恼人,要怎样你也说句明白话啊!”
后面的话是冲那上尉去的,关鑫知他肯定会心软,于是打算速战速决。他高高扬起拿火褶子的手,令她抓挠不到,就准备这样朝全是干茅草的屋顶扔过去,决不手软。
那女子看出他的意图,也不抓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