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孩子,很可爱啊!四岁了吧?”
“快五岁了。原以为……”
秋千与史冰心不由得就相视一笑,甜蜜而隐秘,羞涩而苦涩,那过往亲密的岁月一点一点回流,那时,记得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她坚决拥护不婚主义,要将一生倾注到学问上,她将效仿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嫁给英格兰一样,将自己嫁给知识。
这一笑之下,史冰心忽然就破了那硬装出来的矜持和风度,小脸儿一板,气鼓鼓地怨道:“你要远我嫌我,又何苦来,我也不会硬贴上去跟你套交情儿,也不会坏你唤醒民众的大事儿,何苦只管躲着,叫人难堪!就这次来,也不是我,你不待见,我也不稀罕!”
秋千就起了点顽心,笑道:“哦——那你怎么还是来寻我?”
史冰心眼眶早红了,手一抽,扭身就走,秋千连忙拦定了,苦笑着告饶道:“好好好,我错了,我逗你呢!这么大人了,都当妈了,还是小孩子脾性,真任性!
笑容一止,四目相对,只觉得滔滔岁月在那里流呀流,她们不由得又是一阵泪凝的沉默。
……
妆园里,天时又同别处不同,狂欢般的黄昏刚刚过去,天开始擦黑,淡月的流光到不了跟前来,自有灯火烟花的璀璨。胡同里到处是小贩卖萝卜的吆喝声:“萝卜赛梨嘞!”“萝卜,崩豆儿”,此起彼伏。小贩们臂挎柳条筐,洗净的萝卜用白毛巾盖着,碧青湛绿的。城西卖沙窝萝卜的多,他们喜欢和买主白话沙窝萝卜负盛名,说从元朝就开始种植等;城东卖小刘庄萝卜的也不少,小贩们常以“卫萝卜”自夸,说那萝卜曾受过皇封。兆学疚等人已经完全溶入了天津卫的市民生活,喜欢在才吃罢晚饭后,把茶也砌上,边品茶边吃萝卜,萝卜又脆又爽,润喉开胸,消食解腻,这正应了“萝卜上市,太医无事”的趣话儿。可今晚,妆园几兄弟照例狼吞虎咽扫荡完晚饭后,根本不看茶萝卜一眼,一个个斗志昂扬,脚不点地就准备前往孙先生下榻的张园去布防,不料,不甘寂寞的戴门子只坑坑唧唧地扯后腿儿,一会儿嫌妆园空虚不安全,一会儿又说过冬的柴火不够了。小榕树干脆先走,兆学疚被扯住,就哄着一心留守,出门时,戴门子还巴巴地追出门来,拉了兆学疚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半天憋出来一句儿:“你真不想拜我为师吗?我有许多机关绝学呢!”
兆学疚好笑,甩开她的手,道:“放手放手,肉麻兮兮的!我曹叔哥见着都该吃醋了!会的就放出来大家切磋,拜什么师啊!”
戴门子眨了眨眼睛,上前不甘心地扯住衣角儿,自说自话道:“拜师很简单的,你发个誓儿,不,表个态儿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兆学疚妥协地举手投降,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回头就表态儿,这会儿忙,我先走了啊……”
戴门子这会儿似乎返老还童,像不懂事儿的孩童,根本不听人说话,只一相情愿地乐,她一本正经地举起右手示范道:“你要想学我的艺,就得从我的命。你或许不知道,小榕树的职责是守护三不管,妆园的职责却是守护小榕树。怎么守护?你不但要尊小榕树为老大,还要惜他如弟,你要护住他这一身的骄傲,守住他一生的志向,保留他的天性不被泯灭……”
兆学疚乐了:“戴门子,你没事儿吧!”
戴门子终于有点儿羞惭的颜色,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两手搓了搓,兆学疚忙正了脸色,放低声音哄道:“戴门子,你怎么了?你老实跟我说说。”
戴门子呐呐地道:“这不是一下子从‘文江湖’换成‘武江湖’,我心里不是不塌实吗?”
兆学疚又不懂了:“嘛文江湖武江湖?”
戴门子又找回了一点儿自信,解释道:“‘文江湖’就是像你们以前一样儿,坑摸拐骗地混儿生活,‘武江湖’就是杀人放火……”
兆学疚急了,一哒声地叫停。
“……我们怎么杀人放火了?”
戴门子叹了口气儿,吞吞吐吐地道:“就是以前一直没有我才担心啊,‘武江湖’干得大了就是打天下乃至坐天下,就是你们现在喊的……革命,你们,连杀人放火都没经,就直接去……闹革命,我是怕你们去送死啊……”
兆学疚又好气又好笑,虽不赞同,却是能听得明白戴门子的心,心下感动,却也嫌腻歪,他摆摆手,干脆地道:“你别担心,我们很强的,至于老大……我们是手足。”
戴门子嘴巴动了动,兆学疚已经大步去得远了,一心依依不舍地追出门去,戴门子只好把话儿自己说给自己听。
“在这里,你们都是一群孩子啊。”忽然戴门子又笑了,患得患失地:“或许,没有了我,你们就能长大了吧。来就来吧,或许这个江湖,已经不需要老年人的谨慎和犹豫了。”
兆学疚出门时,胡同里又换转来“卖麻秆的”吆喝声,拌着瑟瑟的西风,不免让人产生几丝凄凉之感。
或许是天津人脑瓜儿机灵,或许是生活艰辛,近郊沤麻制麻的人在秋凉后便不乏肩挑干透的麻秆进城小卖换些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