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那是孙先生取道日本从海上到天津卫的日子。小榕树等人早早醒来,号令小弟们聚齐,约定青帮的帮众,一同奔赴码头。
临行,伏翼犹豫:“秋千说……”
小榕树早不满秋千事事儿参与,于是手一摆,断然道:“干大事儿时别尽提丫头片子儿!你不去我就全包!”
小榕树刚吞下了斧头帮,又并组收罗了黑哥把持的码头苦力派,胃口儿和信心都在膨胀阶段,轻易听不得劝,伏翼也就一提,看兆学疚也不劝,就哑了口儿,当即出发。
码头,守在那里的还有黑皮,法国巡警,见小榕树一伙儿劳师动众,挺枪儿就上来了,小榕树强撑着,要曹景来说合,曹景苦笑,说是为了保护民众,法租界出了巡警,不许孙先生坐的船靠岸。
小榕树大怒,勒令兆学疚上前交涉,法国人态度强硬,兆学疚骨头也很硬,无奈枪子儿一响,混星子不顶事儿,随即作鸟兽散,兆学疚少了后援,被曹景一伙儿拉到一边儿,只管痛心疾首地呼吁挣扎:“谁说帝国主义只是口头的一个名词儿,眼前这一幕就是它活生生的表演,我们不把它打倒,只好横倒在地上淌血——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
法国人震怒,上前要抓兆学疚,小榕树一伙儿战战兢兢地上前抢回兆学疚,无奈兆学疚轴起来只不肯走——每个人能有多少次获得机会推动历史发展呢?自己终于置身于这个时代奇迹正在发生的瞬间!
法国人的枪口一步一步地逼退,混星子和青皮儿们在他身后溃散,兆学疚挺身站在那里,好不萧索,他哭着,嚷着,喊着,努力稳住阵营儿,如果不行,估计曹景和小榕树也不容他继续站在那里死挺,——失望到绝望的距离并没有多远,混星子和青皮儿在犹豫,兆学疚孤独地坚持,曹景在观望,小榕树站在兆学疚身边,一心陪同。但就像那一次救伏翼一样儿,如果小榕树看不到希望,他就不会手软,随时准备在他颈脖后来一记手刀,强行制止他,他不会要光荣的对抗……牺牲与流血;法国巡捕的枪口在逼进……没有别的,只是孤独。小榕树的手刀已然挚起……身后,单薄的人墙,悄悄在瓦解……彻骨的孤独,就是你没法坚持。曹景在一侧枪口随时待发,法国人灰蓝色的眼珠子,黑洞洞的枪口,已然杵到了胸口——兆学疚倒在小榕树和一心的肩臂里,他仍然在尽力挥舞着拳头呼号:“打倒帝国主义!欢迎孙先生!将革命进行到底——”
孤零零的呼号,在空荡荡的天地间飘荡,眼看着,耳听着就要荡远,无踪,没有回音……结束了——
打倒……
……
这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遥远的回音儿,一开始,甚至没人敢去相信!那声儿渐渐汇集,惘然地看过去,似寻不似寻,拐出来的地方,未见人影儿,先见一支支枪杆儿一样的手臂竖起来,挥舞着,旗帜一样儿,当然,也有无数的旗帜儿,红色黄色绿色蓝色粉色,五彩缤纷的传单儿满地撒了过来,狂欢一样,祭奠一样,脚步声浪涛一样掩了过来,最真实的,最通感的,激荡着人心,联接着感情和血脉的,仍是那爆出来,承接起来的,雷鸣般的呼号——
“打倒……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欢迎孙先生!革命万岁!”
狂欢一般,上千上万的工人、学生、市民、群众举着旗子、标语聚拢来,排山倒海一样朝着洋巡警的枪口压过来,洋巡警们试探、恐吓般的放了几枪,来人全无惧色,秋千首当其冲,与前排的行人手挽起了手,挽联起了严严实实的人的卫墙,每个人的胸臆间同时发出一个声音,口号就如同炸雷般怒嚎,压倒了枪声——洋巡警朝天乱放了几枪,一步步退后,曹景一伙也不甘示弱,枪口围拢着,一致压逼过去,洋巡警虚张声势地支吾得几下,终于灰溜溜地退后、散去。人们又开始怒视着黑皮,一步步进逼着,曹景苦笑着,也配合着领着黑皮灰溜溜地跑了,留下那一个空前热烈的场面。
兆学疚一伙儿怔在那里,震撼着,狂喜着,心里涨得满满的,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半晌,民众善意地将他们融在一起,顷刻再无老大和混星子,只有那一个万众一心的热切期待的中国心,来迎他们共同的希望和信仰。
从早到晚,没有人感到疲惫,当孙先生乘的船于黄昏徐徐靠岸时,群众欢呼若狂,孙先生揭帽儿示意,船一靠岸,群众便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旗帜挥舞,鞭炮齐响……
兆学疚在人潮中欢腾雀跃,激动得像喝醉了酒,冷不防小榕树扯他一把,发狠道:“快,回妆园,等丁佼的时间表,准备工作了!还想丢分儿丢给丫头片子儿看吗!”
当下也不知聚集了多少小弟,继续着激动的心情回三不管待命。
不一会儿,却是秋千回来了,却只站在门口。小榕树未免有点酸溜溜的,秋千十分识趣儿,道:“群众发动起来了,接下来的保护工作就是树老大全权负责,我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了。”
小榕树这才觉得心里烫贴了点儿,秋千打量他,又道:“不过哪,在孙先生身边做安全工作,总要有个革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