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又好气又好笑,倒是伏翼脸上露出了沧然的神色,于是他又喝酒,兆学疚一把打掉他的酒壶儿,他怒视着他,咆哮道:“伏翼,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半句重话儿,我舍不得!我知道你太重情,所以总是怕伤着你,大伙儿甚至不敢跟你提黄家二小姐……你炸死她,算是为二小姐报仇?呸!那你合该炸死你自个儿!你别忘了,你倒是炸过一回,结果又是这田中之雪事先把秋千抓了出来,秋千才免了一死,却又害得二小姐死……其实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冥冥中,你那一炸,其实已经炸死了黄千珊,起码她的骄傲和爱情死了——我一直没舍得骂你,而你竟然真不知道,你真正错儿在哪里!因为你无能,你既没有智慧也没有能力,什么也没有,甚至懦弱到一味依赖一个女子做精神依靠——从出事儿到现在,你是否想过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她眼里,你只是一个负担!你自责,你后悔,可是你独独没有想过二小姐的感受……她在点火的那个瞬间,什么痛苦、恐惧都不会有,她的整个生命都在追逐她的梦,她的心里是满满的骄傲和永恒的娇美,一个生命若果能这样儿结束,难道不也是一个完美吗?她非得嫁给你这个还说不清惦记着别的女人的粗傻浑的倒霉大个儿,跟你回你那个狗儿都不进的篱笆窗儿当窝囊小媳妇儿凑合过窝囊小日子才算幸福吗?你做梦儿!”
伏翼和兆学疚相互狠狠地瞪视着,就如同厮杀前的狼,小榕树和一心觉得痛快,当即一个旋步儿,一左一右傍着兆学疚合了上去,伏翼颓然举手,止住手下,那气势就顷刻雪崩般倒塌了,兆学疚狠下心肠不看他,只自腰间解下那条细绳儿,扔给他,黯然道:“那我就不与你讲‘仁’,只讲‘义’。放了她,就当是还你欠下的,以后,再不必顾忌曾经是手足。”
伏翼失了酒壶儿的手不可歇止地抖着,一些儿纷乱的情绪掠过他浑浊的眼眸,然后,他拎起那根绳儿,一抖,绳子如蛇如箭,随着他的手舞动,手腕一抖,飞蛇一样儿自窗儿探入,田中之雪举腕,缠上绳儿,伏翼再一抖腕,绳人就带着田中之雪翻飞出来,落地时一个后翻,轻盈地站稳。
伏翼道:“撤炸药,走。”
自有小弟动铲子挖雷管炸药,伏翼扔下绳子,自走了出去——当初难于辨别何所耻,何所愤,何所悲,何所恨的感情在胸中沸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如今只有一片痛苦凝结为一种宿疾,默默地侵蚀他的心。
田中之雪对兆学疚行礼,而后看了柳生一眼,也要走出去。
兆学疚沉着脸,冷冷地道:“之雪小姐,请你略等一下——关于那四个字,你没有资格!那是二小姐才当得起的。你的武士服下的职责,自有公论,如今你一身和服,照理儿是回归女儿本色,你也声称喜欢柳生,二小姐没有提过喜欢伏翼,可她在你的逼迫下,只生怕成为爱人的负担,于是不惜粉身碎骨,以求清白成全。你方才,面临的也是同样的关口儿,可你却是坐在那里,始终注视柳生,用目光逼迫他,你的情,你的勇气和士节,又何及得上二小姐的万一!如果你还硬为自己的行为冠上那四个字——不愧是你没有廉耻之心,不悔是你无反省之力。不愧不悔有何了不起?只要厚颜凶谲的人,都能说自己不悔无愧!”
田中之雪似乎终于被打散了,面色若雪,摇摇欲坠。
兆学疚看她犹如欲坠的樱花儿一样,又起了些儿怜香惜玉的心肠,他柔声道:“之雪小姐,你还是回日本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田中之雪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大东亚共荣圈……我以为这是一个伟大的使命,联合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赶跑、打败白皮肤、蓝眼睛的欧洲人,实现大东亚共荣的伟大目标。”
兆学疚温和而怜悯地看着她,道:“可你们打的就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朝鲜人,学的是白皮肤、蓝眼睛的欧洲人,赶跑一部分你们能赶走的,那也不是解放解救,而是为了让你们自己能去霸占、去掠夺,甚至,你们比他们还要贪婪残忍。如果这能叫大东亚共荣,那真的是强盗逻辑……没错,中日曾经是兄弟,日本变法维新强大后,中国人由衷地为你们感到高兴,为这个亚洲兄弟感到自豪。而自从签定《马关条约》,对这个一衣带水,同文同种的蕞尔小国,中国人曾经有过异常复杂的心态,一方面怨恨、愤怒、屈辱、自卑,另一方面则是欣慰、亲切、追随、感激……你们战胜俄国被视为黄种人的胜利,你们庇护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容纳万余名中国留学生,也让人感受着泛亚洲主义的襟怀,而这一切伴随着欧洲大战的爆发,永远地成为了过去。欧洲大战爆发后,亚洲的权力真空出现了,它化做了日本朝野的阵阵欢呼……”
田中之雪喃喃地道:“元老井上馨说,这是大正新时代的天佑,黑龙会创始人内田良平先生的特殊权益论则被视为关于大陆政策的最大公约数……”
“如果说日俄战争没有什么两样儿,青岛战役不过是又一场列强的狂欢,那么,1915年的二十一条,1917年的西原借款以及1918年春天的《中日军事协定》则意味着远东的新格局,在欧洲远舰队纷纷撤离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