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得柳生和一心的挟持,只好快步走,又伸手摸摸脸颊,多少有些在意,虽然身上已经不成模样儿了,然而身上的伤疤可以当做是男子汉的勋章儿,在脸上,那可就不一样儿了,比如那田中龙一,独眼龙,凶残丑陋,怪物一样儿,决不会有亲和力。风儿中又些微苦苦的菊花香萦绕着,尽管残花兀自不语,但它不断释放出的这股香气却好比活跃的生命在窃窃私语。兆学疚心中一动,凑近点,果然在小榕树的发辫里找到了菊花辨,他就沉醉地道:“老大,你留辫儿倒也好,只是前面的月牙儿就别剃了,你看,纳兰也结辫儿,戴一顶元宝帽儿,也很好看。”
小榕树恨得牙痒痒的,却也只能骂:“你皮儿又痒了吧?一心,你去请郭老儿来,扯也要扯起来!柳生,你大概把消息都放到,明天学校继续开学……”
兆学疚插话道:“老大,等等!我还能撑一撑!咱……得一起去,去西贝家瞧瞧小根儿,顺便在他家重新把我这身儿零碎收拾一下,大概也好了,省得又费钱,又着戴门子唠叨。”
小榕树斜眼看他:“你还知道省钱?”
兆学疚赔笑:“老大,以前的事儿,你都忘了吧,过去就过去了,你饶了我吧!”
小榕树“哼”的一声,转身领路。
一心喜道:“走啊,老大同意了!”
兆学疚道:“走快些,我胸口有口血闷半天了,等着到他家才吐呢!我得告诉他,肺病咳血是常事儿,不要怕,要出来的东西就让它出来,这也是自然的道理,不要因为那是自己的血就觉得可惜……”
……
从西贝家出来时,夜已经变浅了,他们过家门而不入,先到隔壁去,把那独存的院落门墙上,贴好了新对联儿。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那红底儿黑字儿甚至沾了些兆学疚的血腥味儿,他们又怔怔地站看了半晌,不觉天已泛起了鱼肚儿白,他们就一家一家去敲门儿,告知上学的信息。慢慢地,又转回去,这时,妆园外的大杂院儿里,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随处可见的废墟,也有人家搭起了小帐篷儿,且一夜一夜地捱着,而风儿又正一日一日地把人往寒冬里驱!
小榕树阴狠狠地冷笑着,柳生心里发寒,和一心半拉半抱,先把严重透支的兆学疚弄进了妆园,塞给了戴门子,戴门子仍“咯吱咯吱”地做着木工,只怕也是一夜未睡。她瞥一眼几个兔子一样儿的红眼睛,也不问,只一边利索地去准备吃食,一边话儿不离口地数落道:“这就泄气儿啦?你们算嘛混混儿啊?丢人!你们的前辈,出来混儿时那有房儿啊,就只在闹中取静的地方,半租半借几间房屋设立‘锅伙’儿,屋儿中只有一铺大炕儿、一领苇席儿和些炊具桌儿凳儿,这便是他们自称的‘大寨’儿,首领称为‘寨主’。屋儿内暗藏有兵刃,如蜡杆子、花枪儿、单刀、斧把儿之类,有事儿一声呼唤,抄起家伙,便是一场群殴,无事儿只在里面吃喝盘踞。寨主之下有两三个副寨主,另外聘一个文人暗中策划,称作‘军师’。余者概无名称,寨主对于众人一律称为兄弟。入伙儿的不举行任何仪式。没有师徒行辈,只按平日行辈相称。有新加入的,当天大家吃一顿捞面儿,如是而已。就这样凭着愍不畏死,讲打讲闹,混一时儿是一时儿,自称是‘耍人儿的’。他们有组织,没名堂,不劳动,不生产,但凭一膀子力气、一派言语在社会上立足;有的竟能‘成家立业’,甚至厕身缙绅之列。现在都有了,有了根基儿有了名望儿,你们反倒沉不住了!”
闻言,一心趴到兆学疚的耳边,催促道:“老学究,你不是我们的军师吗?想个办法把他们赶走吧!”
兆学疚怔了怔:“我是军师?”
戴门子摇头,不客气地道:“在三不管,又聪明又会躲懒的人是老大,又聪明又勤奋的人是军师,又笨又懒的人是小弟,又笨又勤奋的人只能添乱儿。你以前,其冲量也就是个添乱儿的,要当军师,先想办法对付他们,记住,是混星子的办法,不是你文人的办法。”
兆学疚想了想,摇头。戴门子也摇头,道:“不会,就先好好看着吧,看你老大是怎么做的,然后再学,不过得快些……”
“我知道,我们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兆学疚接话儿,心里又宁帖又焦灼,然而他再支撑不下去,叹息着,他跌入了墨黑的昏睡中。
白日,大概学校已经开学了,然而他们都不清楚,他们太累了……当晚,小榕树让西贝在守建材的武士饭菜里加了点料儿,把人闷倒,又带着小弟们猫儿一样在工地上流窜,不但把下好的石脚儿砸了个稀儿烂,还把那能搬的材料儿都搬空,正好给砸了家的兄弟们盖新房。
兆学疚看得又震惊又振奋,兴致勃勃地向小榕树请战,小榕树毫不客气地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儿:“等你哪天不再添乱儿再来行这军师之道吧!”
第二天,妆园内外的攻防战打开,日本人当即针锋相对,封锁了妆园出入的门路儿,并日夜安排人手来守护工地,妆园里便让妆班排开了《四郎大喜》,时时爆出锣鼓喧天,直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