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抹一把刚刚硬挨出来的血,果然又顽强地爬了起来,又要再冲上去,被几个眼明手快、然而吓傻了的小弟扯住了,小榕树皱着眉头,喝令小弟把他弄走。
“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混混儿,一直都只想当英雄,可你收逛了,这架儿要怎么打,你还没分儿说了算!滚吧!”
兆学疚挣扎着,手一摆,忽然指定那跟前的一座儿墓碑,撕心裂肺声泪俱下:“看啊!霍元甲大侠之墓,看啊!丁佼跟我说,这是咱天津卫家喻户晓的人物儿,是我们的英雄!我们的英雄会死不瞑目!就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看着他的兄弟在他面前自愿挨东洋人的欺凌,看着东洋人在他的坟前任意打骂折辱他的男儿手足,还要指着他的鼻子说:看,这就是中国的精武之道,这就是中国的武人!我们要这样折辱糟蹋霍大侠用命儿为我们挣下来的名和义吗?”
兆学疚眼前被热泪糊住,他这样儿慢慢地转过去,一圈圈儿看着他的兄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神态,他的兄弟接触到他的目光都低下头去,气氛就如同凝固了一样,兆学疚心里翻腾的委屈、孤独、受挫,失望排山倒海而来,把他整个儿压倒了,他惨然道:“大哥教我,说为了维护正义振兴民族要勇于牺牲,而嫂娘又说,就算是为了爱和勇义,也不能动辄轻言牺牲。爱国爱民,爱人爱情,爱自由爱正义,应为它而活,命儿只有一条,轻率牺牲,那国家、民族、爱情、自由,啥都不能再爱了。然而……我这会子看着自己要当这个懦夫,要缩这个头儿,全我这条命儿,那只怕在我真正死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那么,我宁愿像条真正的汉子那样儿,像每一个从每一次自强的战役中死去的前辈那样儿,就像霍大侠那样儿……只死这一次!”喊到这里,他失控的情绪纷纷归纳上涌,脑袋一蒙,牙一咬,手一扬,他抽出怀里的匕首就往自个儿的胸口扎去——“老大,我懂说话儿的规矩……这份儿够吗?”
血毫不作假地从胸前喷涌而出,小榕树整个儿愣住了,兆学疚见小榕树终于不得不正眼儿看他,高兴了点儿……哦,他想起来了,是戴门子说的,你比干大贤心有七窍儿,就算七个心眼儿吧,越能干的人心眼儿越多,心眼儿多更坏,咱老木头疙瘩儿大约连原来那一个心眼儿——直心眼儿,现在都靠不住了,弄来弄去都像傻子一样儿,还不是一个心眼儿都没有!所以,心要用心来换啊——他就猛力拔了匕首,血像小号喷泉一样儿喷出来,憋屈压抑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个突破口儿尽情宣泄一下了,兆学疚只觉得痛快,老天爷也给面子,让他窝这最后的一口气儿喊得意外的顺畅:“这靠自轻自贱自残撑面子拨份儿的规矩改了吧!不要叫外人叫咱混星子!兄弟想跟着哥哥当好汉啊!”
兆学疚终于痛痛快快地喊了出来,他手一扬,又要往下扎,忽然手一软、一空,匕首到中途已被小榕树夺去,血气儿和戾气儿同样映进了小榕树分外幽亮的眼里,只见他身一转手一挥,那血刃儿已在乍不及防的田中龙一的额上一挥而下——田中龙一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才晓得自己从眉眼到脸颊已被小榕树刁毒的一刀花儿了!半边儿脸一凉一热一红一黑,经验丰富的田中龙一立刻意识到,自己不但毁容而且残废了!
这一刻,兆学疚感觉和小榕树前所未有地心意相通,就如同帅将与他的军师幕僚,他们将相互影响——这一刀只有处心积虑并深深了解了小榕树的兆学疚才能反应过来,并随着这一刀,他嘴里尽胸臆间的闷气儿全化为血脉乖张的一声儿断喝:“杀——”
这冲出来直冲天地的,漫长,悲壮而且断肠的第一声儿,壮穆的一瞬儿,崇严的一瞬儿。他分不清他所感到的是什么,是悲哀?是快乐?是感激?是怨尤?那一声儿似一把尖刀儿,猛然往心儿上扎,比方才自弑的那一刀儿更真实,更疼痛——他觉得喉头如哽,胸臆似隔,呼吸窒息,同时,两行热泪,滂沱而下。而这一声儿喊,也让那血色儿火一样燎上了所有汉子的眼睛,人潮儿和杀气儿汹涌而上,兆学疚终于在这一片儿血红中安心地倒下……
毛小猫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两伙人痛快淋漓地浴血拼杀,隐隐约约意识到,也许这个棒槌儿真的改变了这个安于生活、争取生存的江湖——至少,眼前这一场群架儿与他见过、经过的任何一场都不一样儿……
天津汉子和所有中国人一样,他们格守中庸,擅长忍耐,守信谨慎,自我保护,为小恩小惠感到快乐,对大恩大德保持怀疑;他们大多低头走自己的路,不伤害别人,也尽力保持自我完善,如果没有被激发,或许能这样忍耐到麻木、忍耐到死!可一旦有人挑得起这个头儿,那如同潮水一样儿汹涌着的热血、义愤、国耻、傲骨都会突突地被激起,舍生忘死地向前,冲毁一切欺凌与压迫!
3、现世宝
从黑暗到黎明,那浓重多变的色彩似乎正需要这样的沉默,满惬意的,又黑又暖,然而,大概也知道差不多该起床忙活了,睡眠总是不踏实——忽然,头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不对,是头顶之外,他们的床就靠着大大的窗儿,是在敲窗儿……窗儿终于关上了,又来了,是伏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