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千珊连气带羞,尽力瞪起水杏儿眼,一汪一汪的,几乎要哭出来,伏翼就慌了神了,连忙回神,手又收不及,只四下里在自己身上乱摸着,黄千珊无法作倒视而不见,又忍不住怒道:“你跟我在一起不自在就边儿去!”
伏翼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在找火柴。”伏翼搓了搓手,委屈地道:“屋子是兄弟们帮着又垒好的,把妆园的火药室搬到这里来了。原来的,做了……的新房。你……你纵然不愿意,也愿意祈祷一下的,不是别的,向你姐姐……”
黄千珊怔一下,略有回软,又慢慢地痴了过去:对那素未谋面的姐姐,她有着一种敬仰恋慕的复杂心理,逼着自己拔尖儿,逼着自己娇而骄,是因为立在她前面的,是那么悲而美的一代才女。也因为她名满天下,侠义无双,每当生活将她逼到狠时,义父又无可依恋,她便在心中给自己一个永恒的守护神,那便是姐姐黄书盈。她会鼓励她,激励她,关怀她,宠溺她,通过陶瓷的熬炼中,每一把泥儿,每一次水,每一窑儿火,每一笔儿彩,每一抹色儿,与她对话,教导她,引她懂得美,懂得爱和同情,懂得勇义和责任,更懂得要在最艰难的时候去抗争与奋发!那是一个拥有激情与完美的人生的姐姐。
伏翼要是胆儿大一点儿,敢抬头看一眼黄千珊,他就会有信心,可他不敢抬头,又等不到黄千珊的回应,只好胡乱说下去:“屋里有好些儿炸药,我做好的!要看吗?”
这句话儿又说岔儿了,黄千珊马上想到伏翼要与史冰心同归于尽,在自己面前爆炸的那一幕,随即一脸的娇羞退了个干净,冷着脸儿,身儿一偏,只是不睬他,伏翼搅尽脑汁儿,又道:“……上次哥哥教我时都把量儿给减了,说是炸药,其实只是鞭炮的量儿,他怕我闯祸。这次我把量儿弄得足了,很霸道的量儿,骗他说是用来做烟火的,哥哥说我可以做了烟火放给你看……不过其实可以做炸药!只怕炸药比烟火更值钱!所以不敢搁火柴。”伏翼脸一红,又连忙补充道:“不做炸药,做烟火可以做更多,也是一样儿的。有一个名优死了,在夜间火化,遗体点燃时,天空忽然爆出满眼的繁星儿,如天花儿乱坠。原来她在衣服里藏满了烟花炮竹……”
黄千珊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别说啦!废话多多!你说的名优,是指柳妆娘柳老板吧,那也不是她,是她的弟子丁老板出的好谋略,要成全他师父最后的幻美,你就会胡说!什么名优,她没名字吗?你就是要告诉我,人连名字也会死,对吗?看吧,戏子的生活也满是流浪汉的色彩,粉墨登场,去博人们的笑和泪,自己仿佛也变成了戏中人儿。故事,只不过是对真实生活的一种悲伤的模仿。”黄千珊说到伤心处,一顿足儿,迁怒道:“可你看人生看得如此儿戏,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伏翼的厚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挣出了话儿来:“二小姐,我的确很,很愿意,你,总是委屈了你,我要什么都没有,没有胆量,也没有本事儿,还,还不会画瓷儿,然而,然而我哥哥会,你别恼我老提这个,如果你姐姐在,你也愿意常常提,对不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怎么能得你欢喜些儿,妆园的好女人都不走远,她们说,有的地方有家,可是没有世界,有的地方有世界,可是没有家。这是这个世道对娜拉的制约。二小姐,我要说的是,如果你肯,我会尽我的力量,不让这个世道制约你,你绝对可以有世界,而你也更加会有一个稳定的家。”
黄千珊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那兆大少教他风花雪月,他学来却只想到务实,然而,眼下这番话儿,切切实实能打到人的心坎儿里去。不觉唇边儿上就旋起了个梨涡儿,这一笑之下,娇媚横生,伏翼也跟着灿烂了,当下黄千珊连忙把脸儿一沉,狠下心儿单刀直入道:“胶皮,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嫁你吗?”
伏翼低头,搓了搓他粗糙的大手,自卑而伤心,黄千珊又怒了,喝道:“根本不是你的手!”
伏翼抬起头欲言又止,黄千珊直视他,勇敢地道:“甚至不是史冰心……”
黄千珊的眼眶有点儿红,却更高地抬起了下巴,声音却低了下去,娇滴滴的声音里竟是有着暗哑的感性,道:“……当我对他笑时,他会觉得快乐;当我对他哭时,他会感到心痛;当他看着我时,他会觉得世间无可取代;当我离开他时,他会痛不欲生;他的眼里只有我,他的心里也只有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心里想嫁的那个人儿。”
伏翼第一次敢直视黄千珊的双眼,怔怔的,却如孩子般疑惑和无辜,听不懂,却绝望地感觉到黄千珊的失望,同样的腔调让他想到了兆学疚,于是他想起兆学疚的交代,于是只急急地道:“我放烟花给你看,很好看的……对了,我去找火柴来……”
伏翼像逃跑般拼命,跑开了。黄千珊眼里含着半滴儿泪,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直到确信伏翼看不到,黄千珊这才缓缓走近来,假装打量着那水痕未尽的断砖屋,其实是去看那半幅儿对联儿……这是苏小妹难新郎时的名对儿,当然,上联儿才是苏小妹的,然而兆学疚却写了上联儿,留下联儿空白,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