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算是跟我谈条件吗?”田中龙一的冷笑更加尖锐冷酷,仿佛冷凝成了固体的东西扑面向人打来:“你跟秋老虎谈过条件吗?当然,我更不是要跟你谈感情,只是,秋老虎没教过你吗?任何谈判的条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上。一个人没有实力,便不能跟人谈条件,只能是请求别人帮忙、宽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小猫拎起暴眼,又想发作,然而他触到田中龙一石壁一样儿的眼睛,最终还是折射回来了,他怕冷地抖了一下,最后擦一把鼻血,就当是擦去了这份儿羞辱,他问道:“秋千,在哪里?”
田中龙一满意地笑,却不急着回答,而是道:“认出来了?毕竟,她是你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异性朋友。你道秋老虎是去替你打小罗天?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搭上许多弟兄的命儿结下这个死过节儿?这笔帐你都算得过来。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小猫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痕,田中龙一道:“知道吗?今天是史冰心挂牌接客的大喜日子。”
小猫喃喃地道:“史冰心……”
田中龙一道:“还想死吗?”
毛小猫心里一片迷惘,爱恨情仇的错乱已经迷乱了他的心,在没有老大可以追随的时候,他又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只能听凭仇恨带着走——
他曾经是花满楼的少东家,是老鸨儿而生,不知其父,老鸨儿做了大,立起了门户儿,才有了姓,人称毛老板。她忙于家业,对他是完全放任自流,他也不爱读书,不爱女色,反而爱与花满楼中的护院头儿秋老虎厮混,一个大茶壶能做到护院头儿,小猫觉得十分佩服,渐渐也爱学他的一身的江湖痞气,打熬得四肢发达,十分勇武,恩怨分明。他视护院头儿秋老虎为父亲,也真心爱敬未婚妻,即使他知道史冰心是为了钱才不得不屈从家庭的压力,而下嫁于他,但妓场的出身让他不以为意,反而更加珍惜自己的“家业”。然而,就在婚礼前夕,他才得知史冰心一直在递考出洋留学,而且取得了资格,马上就要登船而去!他没有追到码头,是花满楼腾起漫天的黑烟让他止步返回,然而,花满楼还是烧成了白地儿,母亲也没有了,当然,史冰心也是渺无音讯。而他也成了真正的“光棍儿”,因秋老虎在火场中救下他而失去了女儿秋千,使他更下决心侍秋老虎为父,他拥护秋老虎拉起了轰轰烈烈的“斧头帮”,雄踞大罗天,与霸占了花满楼的黑龙会对抗!
在他简单而鲁直的头脑中,这一切的失去,皆是因为花满楼被烧,家业成空,所以,花满楼成为了他的一个心结儿,他甚至也反推过来:有了花满楼才能获得一切!于是他就有了一个可以寄生寄勇的生存目标……然而,猛然亮在眼前,**裸的事实竟然是——母亲确实是没了,秋老大刚刚死了,秋千却没有死,只是冒了史冰心的名儿,另外,是她放火烧平了花满楼!
小猫回忆自己糊涂而悲哀的半生,忽然发现一切的根由都是秋千:她是他第一个朋友,她保护他,教他忠勇义气,他自卑于没有父亲,她把自己的父亲介绍给了他,她带回了另一个世界的、让他倾慕不已的女孩儿……他甚至差点儿就得到了她!然而,最后,秋千放火烧了花满楼,把他的一切都化为了白地!这一切皆因她而起,一切也因她而毁。于是,小猫漫天乱麻儿一样儿的思绪中,那无由无根的冤仇就暂且认下了一条筋儿:秋千!
伏翼拉着车,无法回头窥测黄千珊此时的脸色,心里更是发虚,不知道要把黄千珊带到哪里去。
幸好车上的黄千珊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似乎也没多在意。她道:“胶皮,秋老头待我真好,在大火中舍生忘死的救我,在火场里我也糊涂了,真把他当成是我自个儿的爹爹了,我爹……黄家的爹,只爱陶儿瓷儿,我断奶没多久,就被抱到了黄家,可秋老儿的千儿,是长大后才丢的。”
伏翼心慌意乱,却始终沉默地听着,只希望黄千珊一直说下去,好使她永远也醒不过来,一直只坐在自己的车上。淡淡的影子赶到人的前面,那是从大海折射进来的晚秋的阳光。伏翼不能后头,只好低头,看她步步相随的影子,仿佛就囊括了整个世界,让人别无他求。伏翼笑得有些羞涩,他总是很容易就别无他求。
黄千珊叹了口气,又道:“爹爹不是我的,他是把我当成他的女儿才待我好……你也不是我的,你只有喝醉了酒,才是我的英雄,不喝酒时,你便是史冰心的伏抠儿。”
伏翼一怔,再跑不下去,停下了胶皮。就这一个停顿,让黄千珊从倾诉中醒过神来,左右一打量,才发觉伏翼早带她来到那火车轨道旁的小屋儿前绕圈圈儿——那被炸掉的小屋儿却又用断砖儿垒好了。门墙上,是兆学疚还用大红纸贴写上了半边儿喜联儿:月朗星稀,今夜断然不雨;另一边儿,却尚还是空白的。
“你的好哥哥,当我是苏小妹三难新郎么?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你委屈过你?你说!你是秦观吗?明明看我手受伤了,还拿这个来取笑,剩下这半联,是要我来续,还是你来续,还是还由你哥哥来续!”
前尘旧事儿涌到心里,黄千珊的心儿和脸儿就冷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