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嗫嚅着、断断续续地道:“我都不想做了,不想再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儿,可我见你也在这里,这么努力,这么拼命,要做我曾经做过的错事儿……冒险把纳兰的家事儿吐露与你,却不怕你冲动行事儿伤及自身,那是因为我相信兰老板只瞧在我兆家哥哥的面儿上也不会伤你,却要你知道江湖中的无奈、狠绝,和情义。那怕是为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也不值得毁了自个儿,毁了兄弟们给你的情义。可是,我还是做了,哥哥们都原谅了我,给了我一条明路儿,甚至连龙图也托给我下赌,可我还是害他赔得血本无归……你明白为什么吗?”
顿了很久,伏翼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图大事不拘小节,然而这小节儿有时并不小,我是说,这年头,这世道,你很难分得清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但我知道,你心里有把火,你要做事儿,别的都不能在你心头,如果有阻碍,逼到极时……这些事儿,因为我不做你就会做啊!”
伏翼叹了口气,道:“你再不知道,做坏事儿的感觉有多痛苦,我真不想你知道。”
伏翼窒住,再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道:“我认识你五年多了,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儿起,我把全部幸福的机会儿都放在了爱你上面,这是我的命。世道儿不好,生活也渐渐变得艰难,你想读书,我就变卖家产让你读书,你说黑皮是走狗,我就不当黑皮宁愿去做胶皮,眼看你大学就要毕业了,我只要再努儿一把儿,就可以酬够给你开店儿的钱,有了店儿,你的心愿足了,我才能足。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了,我只想,好运已经逆转,我原以为赢了,不料却是输了,我压下了我的全部,而且还输掉了我没有的东西。”
霞光渐渐被暮色包围,沉沉地压了下来,天边有一两颗星星在闪耀,与残昼争斗苍穹。伏翼说完了话,自己丑陋而惨淡的一生……却还是觉得自己少惦记了些什么,只是想不起来,这时,远处一朵红霞飞来,伏翼笑了,那是黄千珊,是他生命中不敢承领的绚烂!这一点儿,足够他傲视父亲无处不在的命运诅咒!
黄千珊气喘吁吁,跑到跟前,锐声骂道:“……臭胶皮,你好了没有?要不杀了,毁尸灭迹一了百了!要不放了,你自己窝囊死!”
伏翼只看着她傻笑,黄千珊转开目光,从身后拿出一个酒葫芦儿,没好气地道:“喝吧,喝了就有勇气了,你是个爷儿们,别婆婆妈妈!连我都知道,瓜果之生摘者,不适于口。你难道不懂,强扭的瓜儿不甜。”
伏翼一句也没有入耳,看见酒,目光就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儿,道:“呀,真好,我喝了酒,就是你的英雄,不是臭胶皮……可我不能总醉着呀。”
黄千珊一怔,伏翼又道:“二小姐,你上车,我还欠你包月,我再拉你兜兜风儿……”
黄千珊疑惑,眼尖看到了伏翼怀里的包袱,水杏眼儿眨了眨,花容失色地尖叫道:“臭胶皮,你要干吗?你包儿里的是什么东西?”
伏翼仍是笑,强把黄千珊扶倒在车上,车把一转,黄千珊挣扎着尖叫,伏翼默默地道歉,胸中发出一声断喝,手下发力,把胶皮尽全力推开,胶皮载着黄千珊的哭叫箭儿一般飞出老远。
包袱一抖,那雷管就现了出来。伏翼远远的看着那朵红霞,心中得了异样的满足,于是他靠在门扉上,不舍地看了一眼酒葫芦儿,就点燃了雷管,信引“嗤嗤”地吐着火花儿吞没自身,只听见伏翼带着恍惚的笑喃喃地道:“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所有,包括卑微与卑鄙的——我不能一个人……”
“轰”的一声巨响,吞没了所有的语言,巨响中烟尘暴起,那小屋子轰然倒塌。
巨响过后,黄千珊的尖叫在持续的碎响中持续着,她从胶皮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发足跌跌撞撞地往回跑着,扑到在那堆烟尘四起的砖头废墟前,哭喊着。随即,她醒悟过来,又或许是更加迷乱痴狂,只用那双芊芊玉手在断砖碎瓦上抓挖刨撒。
须尔,白鸽一样的手污迹斑斑,再得片刻,血迹淋漓。而黄千珊却似没有了任何感觉,只剩下了一个本能的动作……
——他们都是强丐。
三、美人局
伏翼从黑暗和疼痛中朦胧醒来,先听得耳边是香甜的鼾声、长长短短的呼吸,伏翼没来由地觉得欣喜和塌实——每一次,当他松弛下来,向黑夜屈服的时候,充斥于脑海中他的心跳和心中澎湃的感激之情混杂在一起,将那噩梦儿阻在了梦境之外……他鼓起勇气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室儿宝蓝的晨色。一点儿也没变,自己正睡在妆园阁楼的通铺上,睡在他的兄弟中间,伏翼欢喜,觉得中间的这几天犹如一场梦儿……果然是一场梦儿!外面人声开始嘈杂,那是众小弟聚拢在妆园门口等候着一天的安排指示,接着,丁佼练腔的声音透空而来,其间,还有戴门子在院子里忙活的声音……
阁楼里通铺的这几个人呻吟着也各自醒来,只是赖得一刻儿是一刻儿,直到小榕树骂娘:“……他奶奶的!都给老子起来干活儿!起晚的那个收拾床铺!”
于是几个人纷纷跳起,悉悉梭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