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强丐
是夜，妆园阁楼大通铺，最难挨的一夜。
金风初凉，他们还没从炎夏开窗而眠的习惯中改过来，月影就不时随风荡进来，轮流泼投在他们身上，看上去，风儿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一会儿小，一会儿又大得不得了……顺着风影的来路，月妖伸展着素白的手臂，招摇得人一刻儿也难捱——多情软弱些儿的，要受惑寻梦儿去；冷硬刻板些儿的，恨她撩拨得人烦，几欲追出去揪住一顿儿好打！反正躺在那里的，也就这两类人。
然而谁也没有动。风儿也无趣了，渐渐宁帖，园心清冷的滴水声趁机震慑了骚情的风儿，又有安神的作用，渐渐生成寂寂人定初的氛围，送人安心如梦……随后，香甜的鼻息中，突然见一道人影从铺中跃起，猿猴般窜窗而出——鼻息骤然声断，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原来从来就没有人睡着！
而后，是小榕树咬牙切齿的声音：“老学究，你输了！”
兆学疚的心里空落落的，只痛得麻木了。
铺上的人都一股骨儿爬起，齐齐挤到窗前，风儿又开始潜动，牵起漫天的浪影——小榕树兀自冷笑：“放鹰打虎，戴门子，看你的了！”
兆学疚迟了一刻儿，也挤身窗口，放眼望去，只见满院子的影影错错，披挂漫天，一道人影在暗影中跌跌撞撞，风儿一阵儿一阵儿地摇曳——兆学疚失声道：“原来真有阵法！八卦阵！”
柳生鄙夷地扫了兆学疚一眼，道：“这是百草阵。”
一心却也懂得，答茬道：“没错，我也看过，这百草阵只把人摔来摔去，倒不伤人命，是很仁慈的阵法。”
果然见那道人影自在阵中绊来摔去——只见影不见人，而影与影又交错牵绊，晃得人头晕，一心开豁些，就抬头去看天，月亮就如同老大分偏给自己的月饼，大半满着，那小半，大概照例是分给柳生了！风儿不是祸根儿，它只是借光，影是月投心生，影动源自心动，影乱，源自心乱，魔影成灾，只是心魔难除，然而，哥哥们必不肯信，一切唯心。——一心悄悄地合十正心。
兆学疚吃过苦头，战战兢兢地问：“难道就没有破阵的路吗？”
一心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很难。不过，你都没留意吗？院子里的摆设虽然经常变，可有一样是不变的，就是院子里储水的大水缸儿，那个应该就是阵眼。”
一心看看小榕树，觉得他大概不会反对，于是摸出一颗光润的鹅卵石儿，又嫌乱影迷眼，遂合起双目，仗着心清，不为影乱——石头投出，破开光影，不偏不倚，“腾”的一声投入那水缸中央，击出一声脆响。
小榕树把手放在一心脑袋上，看不出喜怒。兆学疚历来也讲些佛学，于是提了点声音，道：“幡动？风动？心动！”
小榕树就冷哼一声：“你们也白用心儿！一心抛砖引玉，他也只当投石问路！”
兆学疚和一心遂不敢言语，柳生不喜这阴阳怪气的唯心派，于是开口道：“阵眼在于行家自解，不成，所有的阵法又都还有一个门道儿……”
这时，忽然见那道人影高高跃起，兆学疚记起自己被困时丁佼曾教自己跳起来，不由得失声道：“我明白了，是空中，高空处！”
柳生就有点不甘地瞥了兆学疚一眼，他的确很聪明。
兆学疚喜道：“轻功！用轻功飞出去！”
柳生很高兴又可以鄙夷他了：“飞？连我都不能，你以为真有人能？”
一心老实地承认：“我学的是拳脚功夫，腾跳还算过得，轻功是差了些儿。”
小榕树冲柳生却冷笑：“你道你最厉害，不记得这伏抠儿逼急时也从火里烟里的阁楼凌空跳下来，没伤没破？他只是没你爱现儿！不然撇了他，你跟我比比？”
柳生便不敢接口，小榕树又“哼”了一声，道：“轻功！这伏抠儿只是练得比旁人扎实些儿，一看就是被老爹打小绑着大沙袋练跑跳练出来的，轻盈不够，但绝对硬实，耐打耐跌，负重若轻，往下摔跳可以，往上，也就比蛤蟆好点儿吧！想飞，你不如等死了做鬼飘出去！”
兆学疚只是偷笑，笑得一下，心里又沉重起来，小榕树一眼横过来，迁怒，然而蛮横下不无软弱，兆学疚心里跟着一软，恨不得如何如何，然而，他什么也不能，他们都只等着这个结果。
这时那人影被一条竖起的杠子狠狠一打，又掠起幡影无数，待看得清时，就见那人影竟直直地向窗子这边摔了过来——这一杠子打得实！摔过来，贴得如地图相似，忍着疼，倒得了点便宜——他贴手贴脚地巴住，就如同壁虎相似，好半晌，他定得身稳，出一口气儿，一抬头照面间，几个人都几乎要失声，伏翼几欲失手！岌岌可危地打滑得几下，才又巴住——兆学疚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一个，身子探出去，伸手就去够伏翼，他道：“来，我拉你上来！”
这一瞬，谁都眼巴巴的，沉默，然而紧张。月色朦胧晦涩，金风渐渐逼人，吹动鬼魅一般的背景，如同他最怕的梦魇里的郁绿色深渊。伏翼就如同被逼到绝境的人，双手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