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漫步走着,不觉已经到了大罗天,他想自己何曾不是和伏翼一样,留恋的,总是某个有着某人的地方,可在这混乱的世道,爱,竟变成了最无力的东西。
兆学疚看卖早点的新鲜,便想给兰酊带一份儿,可兰酊却不一定早起,搅人清梦终究不好,于是又走开了,漫步走不记来路去处,不觉走到一个空旷幽僻处,影影错错的都是人影儿,兆学疚好奇心动,走得近点儿,就没了悬念,那一个个儿都向他打招呼呢,再瞧细点儿,竟然都是三不管商贩的熟面孔,一个商贩又盯进豪爽地道:“兆家哥哥,想要些嘛,随便拿!难得您也来逛晓市!您第一次来吧?嘛?不知道?这是三不管的好码头啊!一开始只有鲜果经营分化出来的,后来晓市成了气候儿,大伙儿就都来了,在估衣街也有这‘双重市场’。可这样的话营业时间太长,就胡乱迁移占些地盘儿。”
兆学疚张口结舌:“这里……”
又一个小贩笑嘻嘻地解惑道:“嗨!那洋人的界面也好、境界线也好,只好防防生番!也不瞧瞧,他们改不到的路线,原天津卫的胡同里弄就跟蜘蛛网一样儿,凭你圈儿去,咱本乡本土那儿去不得!”
话虽如此,买家卖家都不敢太喧哗,“晓市”的商贩们讨价还价很有特点:有的低声细语;有的袖里乾坤;有的干脆手足并用。
吃喝用度,各色小摊,价廉物美。人流熙攘,东张西望。繁荣世俗的晓市里,中华特有的活色生香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在这日租界更让人生出信心和感动。
在人的生命中,对岁月的感受或许是特殊的、重要的,经久的跨度常常有一种历史感。兆学疚在回味童年时,在感怀往昔时,一种生命的长度与深刻油然而生——此于人。那么城市的生命何尝不是呢?市井人物、行商贩夫,虽然被人习以“下里巴人”呼之,但兆学疚此刻却认为他们中的许许多多同样在沉淀着我们曾经的生活,厚造着津沽历史和民俗文化的沧桑岁月,稀释了被瓜分进驻的天津卫的尴尬和浮躁。
待尽扫去了爱情的惆怅,尽兴而归时,已经日上三杠。开市的吆喝声很有韵味地开始四下里流窜,三市六街飘满早点的热香,钟楼的晨钟袅袅传来,百作营生待举,万物复苏,天津卫的一天开始了!
兆学疚捧了把早市里买来的鲜花,等在兰酊的门外。门一打开,兆学疚随即奉上鲜花和笑容,他万没料到,来开门的竟然不是兰酊,而是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太监,纳兰王府家的太监阿德。
兆学疚见到他比泛酸还厉害的反胃,早晨的明媚随即消散无影,他忐忑不安地进了客厅,却见兰酊一身青花色的仿清旗袍,天然的卷发没有披散,而是用一支龙凤玉簪儿别一出双髻来,只此一个饰物,竟扫尽了江湖气息,显得雍容美丽,贵气逼人。转过头来,兆学疚竟没来由地拘谨,也有点委屈,只道:“兰酊,那天晚上没在宴会上看到你,你……”
兰酊一笑,道:“坐下,我正要向你解释。”
兆学疚也笑了,忽然有些理解伏翼,哪怕明知道决裂的危险降至,兰酊的笑容就像鸦片一样,也能让他暂时放松。坐下后,他看到茶几上还有一盏热茶,兆学疚有点疑惑,兰酊坦然道:“有客人来,比你早。”
兆学疚不悦地看了那太监一眼,那太监无声无息地躲在阴影里,兰酊全知全觉,又道:“不是他。”
兆学疚有点发窘也有点委屈,他发现,兰酊竟比自己认知的还要陌生些——她的侠义,她的智慧,她的解人,她的苦心……惶惶然,最后溶解于不可解的伤感中,而一些坚硬的东西已劈波而出。
兰酊略一沉吟,竟先露出了“戏说”时的笑意:“我怎么说好呢,你进江湖已小有时日,江湖上讲‘板眼’,听说过吗?”
兆学疚得以放松,连忙兴致勃勃地求教:“你教教我。”
兰酊于是娓娓道来:“混江湖的,都有自己的派别,有的帮派组织遍及天下,各地帮派之间,也常常要有一些往来,到了一个陌生地方,靠什么互相取得联系呢?就只能靠帮派之间的黑话儿……”
兆学疚点头,兴奋地道:“明白明白,就是接头暗号儿什么的,对不对?”
兰酊含笑点头,道:“对。板眼儿对了,一切好办,从没有钱用,到想报个什么仇,由你说怎么办,你说要什么人的人头,多少日子?到时候,一定给你送来,办完事儿之后,你就只管走你的,一点报酬不要,只是到了人家找你的时候,你也要为人家卖命儿,这叫‘够板’。”
兆学疚现学现买,想着设个什么板眼才好,只听兰酊闲闲地又道:“这板眼有各式各儿的,就像……你对兄弟伏翼,伏翼要敲开纳兰王府的门儿,你自义不容辞地帮忙,对吗?”
兆学疚一怔,点头。
兰酊又道:“这纳兰家却又是得对别的人讲板眼,兆少敲门儿就得开,你道这人是谁?”
兆学疚本想点头,却是摇头。
兰酊道:“就是这太监。”
兆学疚大吃一惊,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