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哥与扛刀
1、黑旗队
那小阁楼上,有盏灯也分外明亮些,盈盈地照过来,闪着淡定安详的光……一个黑夜里的行人,突然之间发现了一点遥远的光亮,谁都希望自己可以借着这点光亮,慢慢地寻觅到自己应走的道路。
三不管的小巷子又多又密,只走得人又是心焦又是迷糊,又有一种诡谲的诱惑——有个传说是这样形容的:走在巷道时听见路旁有人唤你的名字,千万别回头,更不可以回答他的话,否则,你就会被拖进无底的黑暗中……如同文字、建筑、服饰、饮食等无私的传承一样,日本把中国的一些传说也抾去略加修改,就变成了自己的哭婴爷爷:行人走在夜半路上会听到孩子的哭声,若是好奇靠近,就会听见婴儿哭喊:背我!背我!若依言背上,就会觉得越背越重,不得脱身,不能辩路,渐渐走上歧路……
兆学疚不能确定此刻自己是否已经被魇进了歧路,只是,这些年来,天津城里,这样满是惶惑传说的小巷子倒越发难见了——
1860年,英、法、俄又强迫清政府签订了《北京条约》,天津被迫辟为通商口岸,从此天津成为外国列强在中国倾销商品、掠夺原料、输出资本的重要基地。天津开埠以后,各国列强争先恐后地抢占地盘,强划租界。英、法、美、德、俄、日本、奥地利、意大利、比利时等9国先后在天津强设了近15平方公里的租界地,相当于天津旧城的8倍。国家之多,面积之大,在全国首屈一指。一大批外国冒险家、传教士、富豪纷至沓来,营建洋行、银号、商店、花园、娱乐场、办公楼,开办仓储、航运、进出口贸易,建立医院、学校,盖洋房,造别墅。各帝国主义列强在租界里设立领事馆、警察、武装部队。租界里的市政建设、公用事业、财政事务等全由租界当局任意施行,成为完全独立于中国行政和法律之外的“国中之国”。与此同时,国内的官僚、买办、富商、政客和清廷的遗老遗少也在天津买房兴业,频繁往来,使天津成为近代殖民政治、经济、文化的聚合地。
为了使天津卫在外观上也更加“国际化”,法国人主动包揽了天津市的整体改造,从建筑物到路段,全都重新规划重建,虽然不甚顺遂,但整个天津市陆路、水路交通四通八达,大有改观。这一举措,却不是因为友善,而是因为经验:在拿破仑时代,暴民们经常以巴黎错综复杂、密如蛛网的街道为掩护,到处进行伏击,与拿破仑的士兵作游击战,为了制止他们,拿破仑委派欧斯曼男爵把街道改建得笔直,这些年来,巴黎美丽宽阔的林荫大道倒是一大景观……据说,洋人对中国走马灯般转轮上场的政府不屑一顾,但却不能不防“无法无天”的中国“暴民”们。
然而,三不管却不在改建之列,暴民积聚倒也是鸟儿投林之意了——
两个人就这么转到了妆园的门口,兆学疚仍恋恋不舍地抬头看那与妆园隔墙而望的灯楼,竟看到一个捧卷夜读的倩影投射在小楼的窗上,月光与灯光又从窗户那儿映射到这边园子靠边儿的地方,在地上映出另一个朦胧幽淡的窗人儿来。那情致,徒然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于温馨之外,更让人领略一种清远的韵致和幽峭的情绪,只让人联想到秋花。
妆园并不点灯,戴门子一身黑衣缎裙,就着这月光灯影下,在院墙前“咯吱咯吱”地推着刨子,就如同希腊神话中推着巨石的巨人,做着怎么也做不完的木工……又是一景,背景。这就是中国的女人,把儿女当成夫家的根,用全部的生命和心血小心地看护着,并期望儿女健康成材,不管是丈夫还是社会群族,都把这看成是女人最伟大的品德,所以,在中国有很多的望儿山,盼夫崖,而更多的,是这样的背景——无数个中华儿女就在这样的背景中,生成、侵染、成长,投身家国,而义无反顾。
戴门子略停一停手,探头出来了,看见多了一个人也不奇怪,只道:“可算回来了,先来喝碗姜汤,换了湿衣服,然后我带你们回房间睡觉。”
兆学疚又是感动又是好奇,欢喜道:“戴门子,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看到柳生惊疑的神色,兆学疚拼命忍笑,转身将丁佼的语气学了个十足,道:“你可想好了,不进来倒省了我们的事,更便宜了小榕树,他说和你是一伙的,你就白担了这个虚名。还是说,你就这么怕他?”
柳生怔了一下,果然大步走了进去,兆学疚抱着肚子在那里苦苦忍笑,戴门子却道:“没嘛没嘛,只当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新收的小弟都得到河里泡一回的。你们的老大阴的都放在脸上,毒的都放在嘴上,狠的在拳头上。没事儿!”
从她温热的眼神就可以感受到,她已把他们当成时自己的孩子,也像个母亲一样,一扫原来的冷淡犀利,变得聒噪贴心起来。
兆学疚最会撒娇,当下就叫了起来:“这还叫没事儿,你没见他把我打的!”
戴门子叹了口气,道:“只要这些不放在心里,不就是没事儿?报仇不忘恩,冤家变成亲,这是他们粗人的哲学。粗人倒比细人明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进了妆园就是三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