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佼一下子停下脚步,呆在当地。随即放弃地苦笑一笑,径直悠然去了。小榕树大眼睛一轮,凶光乍露,兆学疚心里“咯噔”一下,却见那小榕树又变得笑眯眯的,那一下似乎只是自己眼花了,他笑眯眯地对兆学疚道:“嗯,知道了,你先跟我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月隐星现,金风萧索,兆学疚忐忑不安地跟小榕树来到了一处河堤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句话,心里更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清了清喉咙,兆学疚想说句什么话壮壮胆,小榕树忽然停步,猛然回头,那黑沉得不见眼白的猫样黑眼阴森森地横着扫射过来,兆学疚的胆气就如同肥皂泡一样一晃而没,骨气也没成形,先见语气都自软了:“我没有恶意的……”
小榕树逼近一步,扯开嘴角笑得满是恶意:“黄河隔得远,酸学究,你要表白,就朝这河里跳吧,瞧瞧,对面就是三不管,走了这条捷径,你泡不死,就是自己人,没准还是个哥哥呢,你不是想当老大吗?跳吧!”
兆学疚只管迟疑,他不是不敢,只是小榕树每说上一句,必定混上拳脚,逼着人往河里去,他反而只管走避,打急了,又想跑,却早被小榕树一个扫荡腿铲倒在地,兆学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仍是肉烂嘴不烂,道:“你动我试试……”
小榕树竟真不再动,兆学疚不敢相信小榕树会这么乖顺善良,正惊疑着,忽见小榕树的身子轰然倒下,身后现出柳生挚着手刀站在那里的身影。
兆学疚忙一股骨爬起来,冲柳生笑笑,“谢了兄弟。”柳生不说话,用脚把小榕树踢了个转,兆学疚慌了:“他不会死了吧?”
柳生摇头:“只是晕了。”
柳生俯身,兆学疚有点怵他又阴又狠的那股劲儿,当下把手一拦,道:“你干吗?”
柳生道:“我要把他带回去,洗清我的罪名。”
兆学疚道:“别傻了,带他回去咱们也逃不了,这小子奸猾得紧,他开口了咱十个也洗不清!而且他有背景,怎么进去还怎么出来,咱们铁定是被绕进去当替罪羊。”柳生显然也能明白这层,一下子倒呆住了。兆学疚又道:“咱们得把他制服,要他听咱们的!哎,你没把他打死吧?”
两人去看小榕树,月光下那张脸竟有种错不开眼的感觉。那小榕树脸色本来就白,白得发青,就像是武侠小说中描写含了剧毒的颜色,平日里吓人得三里之内蚊虫不近,加上黑沉幽亮的大眼睛间或一轮,就见凶光乍现,有正常审美的人都知道那叫丑陋。可此刻这小子不说话、不动、甚至不呼吸地躺在那里,月色洗涤得那张邪恶阴狠的脸温稚如处子,直让人的记忆里几个未经沾染的淑女倩影,由淡而浓,映画似的浮动起来了……长而密的睫毛,扇子似地投在眼下,栖息成了一弯极美好的月牙儿阴影,上面的眉骨略微高,显得两条眉毛就特别生动,平时是绞在一块横行跋扈,这时候沿着眼眶垂下来,温柔中有点苦楚的顺着,鸭舌帽把最讨人嫌的月牙光头遮住了,一条乌黑柔软的发辫搭到前面来,倒似是出尘脱俗的月光精灵——青春期的美少年本就有一种雄雌莫辩的蛊惑魅力,于是兆学疚动了恻隐之心,竟没有要求先绑住他,反而道:“你先去弄点水来把他弄醒吧。”
柳生一念之差,竟就毫不提防地转身下河堤取水,此时,一道黯淡的影子罩住了他,柳生暗道不好,却见小榕树已站在高处,阴森森地笑着,两人一上一下,优劣立判,小榕树道:“下去吧!”抬腿一脚,把柳生踹得滚着下河去了。
兆学疚早傻了,看小榕树阴森森的笑脸向自己转过来,当即狠了狠心,很识时务“嘭”的一声自动跳下了河里。
幸而只是初秋天气,河水仍经得起夜泳,兆学疚气不过,且自诩泳技不错,于是浮在水面对小榕树破口大骂,却见柳生狠不得变成八臂挪吒似地拼命向对岸游去,有点疑惑,再一看,几乎作呕,只见那小榕树那厮正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对着河面,正在阴笑着解裤子,准备往里尿!
兆学疚又恶心又羞愤,再顾不得骂,回身只拼命地游。
小榕树不屑地看着在水里挣命的两个人,得意地冷笑着、哼着小调,扬长而去——
“我将本心寄明月啊,明月也在我撒下的尿里投下她的身影……”
——这放浪粗俗的小流氓!
兆学疚终于爬得上岸来,湿哒哒地滴着水,一边咒骂着小榕树一边抱着自己发抖,心里却忍不住亢奋:如果说伏翼有一种质朴、原始、几乎是神秘的聪明智慧,能在这混乱的大时代里挣扎着翻覆求生,不至于沉没;而这小榕树则代表了一种新鲜的活力,一种兆学疚一贯梦想的、又神秘又强烈的原始生命力,他不回避、无所畏惧,似乎时刻寻着机会,搏浪退潮,甚至主动兴风作浪。只是他十六岁的年纪,不知如何造就了这样的他!
也许他登堂入室的宏愿实在太眼鼻子显眼了,这时,就见柳生又心酸又气苦地飞一个恶狠狠的眼锋,低声抱怨道:“你别打错了算盘了,即使他是个很小的孩子时,他就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这个树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