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高帽”的蝌蚪眼睛丢溜溜乱转,似乎盘算着能敲多少,但这洋少爷竟然不是太棒槌,凑近点,细声道:“别再用这种滴溜溜的眼光来看我,我是你额外的奖赏,来回应你的祈祷的。你可以把丫头当小姐嫁出去,不过别跟我来碰瓷闯啃那一套,OK?”
“纸高帽”没料到这一头金发的家伙居然冒出了行行子话,惊得脸上顿时俨然拉开了洋片,斑斓一片,人倒怔在了那里。等洋少爷潇潇洒洒地走开,他举起手,那里有洋少爷偷偷塞下的一个大洋,“纸高帽”攧了攧,算是勉强同意了。而后,他随手把灌油塞回怀里,又拔步向洋少爷追了过去,一膀子将伏翼挤掉,又拿出一副长辈劝戒的口吻,一派同情地酸着掉文:“小兄弟,摸摸你口袋,虽说是朗朗乾坤,但鱼龙混杂,孔子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洋少爷好笑地听着这半文不白的话,依言摸了一下内袋,当即呆住了。
伏翼看看洋少爷,一咬牙,拉车就要转身。这时,“纸高帽”又同情地在洋少爷耳边叹息:“唉,可怜!不知道天津的脚行是混星子、瘪三码子的窝子么?”
洋少爷得了这个提示,懊恼顿时有了方向了,他当即大步上前,奋勇地扯住胶皮车,大喝出来:“站住!好你个小绺,偷到爷身上来了!”
伏翼回头分辩:“爷,不是我,是刚那几个小孩,我是想帮您去追小绺。”
“纸高帽”凉凉的声音从后面热心地飘来:“虽说做贼的一个,猜贼的百个。可自古都是贼喊捉贼,一让他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洋少爷遂更加坚定,放开车,上前直接扯住了伏翼的衣襟:“好好儿给爷吐出来!光天化日居然偷抢,都没王法了!没王法也该有公理有道德吧……”
伏翼着急了,也没见怎么用力,一拧身就摔开了洋少爷,嘴里说着:“我追回来给您看!”
伏翼拉车在人群中东突西闪地跑,“纸高帽”在身后起哄架秧子:“跑了跑了,穷寇末路啊……”
洋少爷再次奋勇追了上去,再一次掀住胶皮车,这次没等伏翼动手,洋少爷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把精巧的手枪,顶在了伏翼的脑门上,威胁道:“偷了还想跑?!钱爷有的是,可就受不了这窝囊气,当爷是傻瓜耍啊!快!交出来!”
街上的闲人很现成,一见动了家伙,立马围成一堵厚墙,来瞧热闹。“纸高帽”的声音最为热切:“小兄弟,可别走了火,好好儿拿好了,好家伙,不用家伙还真制不了他!青天白日,明火执仗,真是世风日下,别跟他罗唣,不老实就嘣,算是为民除害!”
伏翼又急又窘,快哭出来了:“爷,真不是我,您让我交嘛啊!”
洋少爷拿着枪,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纸高帽”在旁边又给他出主意了:“小兄弟,搜他的身,搜他个人赃并获,让他出出西洋景,看他还赖不赖!”
洋少爷依言在“胶皮”怀里乱搜一气,却只摸出了几片干馍和几个铜板。洋少爷尴尬了,“纸高帽”却摇头晃脑地喊了起来:“还没开市,一个臭胶皮身上能有这么多铜板儿,不是瘪三码子是嘛!这就是所谓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说着说着他就把那铜板全揣自己兜里了。
伏翼急了,想伸手去夺,又忌惮洋少爷的手枪,声音里都带了哭腔:“那是我的……”
“厚颜无耻!偷的成了送的了,走!送到巡捕房去!”
“纸高帽”不仅帮腔还帮手,伏翼真急了,这假洋少爷傻他可不傻,要落到这个人手里决不会好过的,于是他一慌神,眼泪就哗哗下来,哽咽着求道:“不要哇——我,你们也替我想想吧,水往低人往高,哪一个生成是小偷的料,就不指望成龙成虎,难道还不想做个干净人,是谁叫我生在穷人家?又是谁叫我自小就挨饿挨打挨骂,逼得实在没有路走。你杀人放火,绑架勒索,搜搜刮刮都成,可是一个小偷儿,到哪儿也没你走的路,连监狱里都瞧你没出息,不让你长住!”
这几句下来,围观的人都有些心酸,这三不管里混沓的,哪个不是一肚子这样的苦水?可只此恐怕还不够,还得有些真故事才能真感人。于是伏翼继续加把劲哭道:“你瞧我这样儿呢,生成的劳碌命,头上没有一片瓦,脚底没有一方土,就靠我这副老骨头,也愿意死个干净,只是我有一个儿,又不幸得了痨病,他没有了娘,又赶着咱从洋人划租界被赶出来的年月,这病就是生生饿出来的啊!为着他,我死也不打紧,只求你们不要张扬,让孩子知道他的爹不学好、不成器……他一直当他爹是跟在树老大手下的好汉,可怜娃儿今天就回来……”
哭诉到这里,伏翼忽然心中一凛——似乎撞鬼了。果然,那“高帽子”脸上红一道白一道青一道,狠狠地盯过来,明显的老羞成怒了。幸而那围观的和那洋少爷都松动了,于是伏翼再不敢留,赶忙把身一转、手一动,别人也没见怎么着,洋少爷的枪就被夺走了,伏翼抬枪对天,一扳机,只听了“卡”的一声脆响喷出了一缕火苗,伏翼一愣,随即把枪一扔,趁着路人齐刷刷地让出了一条道,拉着胶皮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