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翼明显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停下,停下时微微向上一抬,车上的洋少爷竟然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急刹车惯性冲击。
只见洋少爷已激动得语无伦次,更显得**熏心:“绝对是艳遇,一定要画下来!这次回来值了,活色生香,西方的佳丽怎么也比不是本土的啊!”
伏翼怔了,有些不乐意,他实在不愿在目的未达成之前再生波折——“爷,这道儿不到大罗天,那是三……”
洋少爷一口切断:“回头再去就是,开拨走!车钱少不了你的。”
伏翼再料不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洋少爷已兴致勃勃地探头看去,问:“你刚才说那是什么地方来着?”
“南市三不管,是江湖人的地头……”伏翼声音闷闷的,他决不愿走这条道,但他也不愿就此放弃这财神爷。
洋少爷饶有兴趣:“江湖?现在不都是喊立宪喊共和喊复辟喊革命的,就是没听说还有混江湖的!”
伏翼道:“怎么没有?自1900年咱又吃了败仗,那《九国公约》里就著明了不准咱在天津卫驻兵,没兵不就成了空城了!谁还服管?于是那蛤蟆龙袁大头总算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就是把兵改了个号,叫警察,一身黑制服,配枪,照样治安管事儿,老百姓图方便,就叫他们黑皮,可眼下这么乱,就是那黑皮,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洋少爷好笑,道:“那你们听谁的?”
伏翼不无羡慕地道:“当然是听老大的,谁混得好、谁份儿大,谁就是老大,大伙儿要吃饱饭就得跟他混,混好了就吃香喝辣。”
洋少爷沉吟道:“那我更该去!就是三不管的人今晚在大罗天开演,乌鸦说,让我到三不管去说教……原来是这个道理。”
伏翼假装倒车,偏头去看了洋少爷一眼,怜悯而好笑,像才发现这油头粉面的爷原来是个傻子。于是伏翼又问:“那混星子您听说过没?”
洋少爷沉吟一下,咬文嚼字地背诵道:“书上有记载过:天津土混之多,甲于各省,有等市井无赖游民,同居伙食,称为锅伙,自称混混,又名混星子,皆为不畏死之徒。”
伏翼听不大懂,但明白这假洋少爷不懂强装懂,自己的闲白费是赚不成了。不过自己这一趟倒不为赚钱,而这小鬼子越是迂腐学究倒似越是方便行事,总之是闹事儿,亏的不是自个儿……这么盘算着,伏翼就拉着洋少爷,直入南市。
三不管里永远人头熙攘,热闹非凡,各种吆喝闹哄哄地扑面而来,一个小摊挨着一个小摊,从卖小吃的,到旧衣服、日用杂品的,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卖货的人也形形色色,有喝估衣的、敲小鼓收古董的,处理自家旧物的,更有甩小路货的……
洋少爷的一头金发分外扎眼,他又在车上左顾右盼,只看得眼花缭乱,少女的影子也找不到。且就以伏翼过人的技术,车上的洋少爷也常被颠得左晃右跌,一不留神,“胶皮”为了躲避行人,一个轮子陷入了坑里,这时,不知从哪里“呼啦”冒出了一群小孩,四五岁到十二三岁不等,皆乱遭遭地围着胶皮,一个个身体前倾,双臂前伸,使足力气推车加力。等把车推起来,孩子们不无夸张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边纷纷讨钱:“sir,给点赏钱吧!sir!”
洋少爷倒不小气,回头一边散钱,一边苦着脸看着自己满是小乌手印的白西装。见状,马上有几个老俄吹着洋鼓洋号上前来,用生硬的中国话吹嘘着手中的肥皂多好用,一边连连感叹:“洋学生,去过俄国吗?原来咱都还是贵族呢,二月革命后流放逃出来的,没法子呀,买一块吧!”
洋少爷乐了:“那革命先锋还是咱偶像呢!可不是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吗?怎么到中国来了?你看少爷我是需要洗衣服的人吗?脏了扔了就是,换一套也不是嘛稀罕事儿!”
老俄气得噎在那里,洋少爷自抱了画夹,干脆下车来,边逛边看,自得其乐——如此看来,他倒是很适应这南市的江湖蛮味儿,势扎得稳稳的,连那扯蓬的劲儿也是足足的,又慷慨又嚣张,可见闹起事来肯定够霸道……只让伏翼更舍不下他。
忽然听见路过一摊儿吆喝:“画儿,名画儿!张大千的大虾儿,一角一只!”
洋少爷不由得将信将疑地凑了过去,伏翼瞥一眼他怀里宝贝似的画夹,又记起他在艳遇时的咋呼,看来,这洋少爷真是个画画儿的,这身份与那个人又贴近了一层……伏翼连忙跟了上去。
洋少爷正在一心一意地扎堆儿,这时,有人在身后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洋少爷回头,先心疼地看了一眼又多出了两个手指印的衣角,然后才看到了扯衣角的人——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带着青涩和羞涩,对自己憨厚地笑着。洋少爷愣了一下,而后看到了男人紧紧拉着胶皮,于是明白了,随即掏出几角钱看也不看递过去:“哦,车钱。多的是小费,你到巷口候着,咱回头去大罗天。”
伏翼一边接钱,一边低声规劝:“爷,咱走吧,这里的混星子多,东西也多是下的小货……”
洋少爷好笑地挥手:“没事儿,那大虾一角一只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