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有孕,是在嫁给杜允之的第三年,本来以为这么些年都没有动静,以后也不会有了,没有想到会被诊出喜脉,这于我来说自然是喜出望外,娘家那边也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在我告知杜允之这件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睛竟有一丝闪躲,
我问他:“我们有孩子了,你喜不喜欢?”
他将我轻轻搂了搂,声音在我头顶飘渺如终年不散的雾气:“阿诺,我很喜欢。”
我想,那次兴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也有可能是所谓的孕期综合症。因为自那之后,杜允之待我比以往还要贴心呵护,对腹中这个孩子则更是超乎寻常地挂怀。每次外出公办,半途都会差人回府询问情况,生怕我们母子有恙,有时候一来二去我都烦了他还不烦,仍然乐此不疲地隔一个时辰就差人来问。
我小产的那一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
早上一起来我就觉得身体不适,他正要宽衣出门,察觉到我表情异样,便执意要留在家专心陪我,生怕我有什么闪失。我笑他小题大做,他却握紧了我的手,放到嘴边亲一口,说:“阿诺,你不能有什么事。”
他说完之后扬声吩咐下人为我熬副安胎药来,药端来之后,又一口一口喂我喝下,然后坐到我身边,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吃吃地望着我的脸,他的目光仍然是那停驻江南的烟雨,我伸出手去,他却忽然一怔,我的手便定在那里。
只见他敛了敛表情,神色如常地问我:“要不要喝水?”
我正要开口,却忽然觉得腹部难以言说的痛,挣扎了几下之后,突然看到从裙下流出粘稠的血液,像是开到荼蘼的花,在我自己口齿含糊的叫痛声中,我听到他沉着嗓子命令:“快去请大夫来!”在丫头出门之前又补充,“记得,是东城的孙大夫。”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颤抖,我听到他说:“阿诺,没事的,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可我的孩子有事。
我们的孩子有事。
我沉沉地睡了一觉,起来后从两个人又变回一个。我仍然是他的杜夫人,他也仍然宠我爱我,可我的性子却愈发沉闷,以往那个爱看热闹的阿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杜允之却仍然是那个杜允之。他的性子是温水慢慢煮出来的,从不大悲,也从不大喜,只是温柔如一方四季安然的水域,可是水底却藏着复杂的暗流,我不懂。
我在夜里问哭着问他:“允之,你当真是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他将我一点一点搂紧,像是我们成亲那天一样,不给我们之间留任何缝隙,我在他怀中艰难地呼吸,听到他沉声说:“阿诺,不要多想,我就像喜欢你一样喜欢着我们的孩子,好看的小说:。”
却不是对我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期待他这样说。
知道自己身体异样是在回家省亲的那半月里,在离家回府的前一日,我偶感风寒,本想撑一撑就过去了,家里有个姨娘那日有恙,刚巧大夫还未走,便叫了他为我瞧了一瞧。
大夫开了个伤寒的方子,嘱咐几句之后,忽然踌躇着开口,道:“请恕老朽多言,夫人的身子,怕是不宜多服避子的药啊。”
我登时如五雷轰顶,整个身子立刻从头凉到了脚,伺候我的小丫头嘴一向快,听到这话立刻接口:“我家夫人从不曾……”还未说完,立刻意识到什么,忙噤了声。
我事后嘱咐她,此事就当作没有听到,对那位老大夫也说:“是先生误看了。”
回到杜府之后,我对此事绝口不提,面对杜允之,除了无法自控的疏离以外,我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更多的反感情绪。
我仍然是杜夫人,可我的那颗心,却再不是以前的那颗了,我心想,杜允之,你的阿诺,也再不是以前的阿诺。她的心里多了防备,也多了恨意,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每次你都固执地请东城的孙大夫来瞧病,如今却终于明白了,你是怕别的大夫来了,再坏了你的事。
可是你为何要杀死我的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开始怕他,尽管他对我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每次深夜里与他相拥的时候,我都会止不住地想,这样一个人,心里究竟在盘算些什么,他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而我沈诺能给他的,到底还剩什么。
我在梦里声嘶力竭地追问他:“杜允之,你将阿诺的一切都拿去了,那阿诺最后还会剩下什么?”
梦里的他嘶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沉重的悲悯,他全身的温度也好似笼在暮烟柳色里,隔着肌肤,是刺骨的寒冷,他低沉着嗓子说:“阿诺,你还有我。”
我早知道世界总有倾塌的那一日,却不知道那日来得那样早。
那日,有客人从远方拜访,而他却正在书房与人议事,吩咐了谁也不准靠近,我那日身子有些倦,早上他便扶我吃药睡下,谁料那个来访者有加急之事,不得已叫人唤醒了我,希望我能为他通传,我看他神色匆忙,不像是扯谎,便拖着沉重的身子去书房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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