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厢门打开那一瞬间,军官们纷纷后退立正,口称“夫人”举手致礼。
娇小柔弱的陈云卿当得起军人们的礼遇,并非她是何向东的女人。作为慰劳团长,陈云卿在南京逗留了三天就随团北上,慰劳参战各部队,到军医院探望伤员、筹资在沙河镇树立纪念碑,在龙口码头西南侧的滩头修建“九烈士墓”。
慰劳团结束回到武汉后,陈云卿又亲自过问每一名伤残官兵的安置、疗养,每一个阵亡家庭的抚恤,还发动两湖名流绅商捐资筹办衣食住行全部免费的“烈士子弟学校”,聘请两湖最好的老师执教。何向东在前方带领弟兄们打胜仗,扬军威,保家国;陈云卿在后方抚慰军属、安置伤残、照顾子弟。
此时的总参谋长夫人哪里还是1912年那个在汉阳军医院里未谙人事、颐指气使、视军人为仆役的陈家小姐呐?!
马车里,夫妻俩搂抱着,陈云卿的手在何向东的脸上轻轻摩挲。分别两月,何向东的脸又瘦了一些,棱角更分明了;胡茬密了,上唇留下青幽幽的痕迹,摸上去有些扎手;眼角的皱纹多了,似乎他不是二十九岁的年轻人而是中年人一般;眉头总在不经意间微微皱起,眼神里有掩藏不住的倦意。
这些只有陈云卿能够看得清楚,在看清楚之后,她内心里的那一点点委屈和怨艾顿时消散,根本无需言语。
父亲去上海前说:“何向东是钢,他的女人只能用丝棉去包裹。”
这话对也不对,何向东在人前是钢,是军人的标范,是年轻人的偶像,在陈云卿眼里与襁褓中的孩子一般需要人去了解,关爱,心疼。
何向东闭上眼睛,脑海里清楚的显出一个陈云卿来。略显成熟的陈云卿不见了以前的娇态,更有一种温婉却有些慑人的矛盾气质,让他觉得很安心、很安全、自然而然的就能放松心神,暂时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这是从美艳高雅的罗雅琴身上永远也找不到的感觉。
两情缱绻,估计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了吧?
夜幕下,总有闪着凶光的眼睛紧盯着南河沿胡同口的“总参谋长官邸”。当看到马车上下来的女人和女人抱着的孩子后,黑影彻底融入黑夜中,不久就绕过紫禁城和中南海,出现在东交民巷日本驻华公使馆。
富山正彦刚刚获得晋升为炮兵中佐,干的工作却与指挥炮兵作战无关。
“公使阁下,将军阁下,刚刚得报,何向东的妻子已经抵达北京。”
“富山君,请坐。”坂西利八郎注视着富山正彦规规矩矩的盘腿坐下后,转向“已经成为军部俘虏”的公使,说:“公使阁下,看来我们不等指望菊子带来消息了,支那人此次谈判态度异常强硬,帝国如若再作让步就将大失颜面。本官认为,充分利用支那人的强硬态度,把谈判无限期的拖延下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坂西君,帝国需要大米、需要铁矿石、需要机织布市场和纺织机械市场。在江浙沪一带的商人们已经担心明年的棉花和蚕茧收购了,中国人的反日情绪一日不压制下去,帝国的商业利益就一日不能恢复。帝国政府的财政状况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没有进出口贸易税收入,没有财阀们的支持,内阁很快就会垮台。坂西君也不希望上台一个更倾向于海军的内阁吧?”
日置益还在挣扎着不落入军部的掌控。
“支那和帝国永远不可能恢复当初的国家关系了,何向东把妻儿接到北京,就说明他已经完全把握的支那军政大权。在他的主导下,帝国还能指望什么?依靠让步的、屈辱的、丢脸的条约让何向东更加得意?他在缔约之后随手就能找到一个重新令两国关系趋于紧张的借口!公使阁下,你醒醒吧!谈判必须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说到最后,坂西利八郎完全是向公使发号施令了。而旁边的富山正彦也目光炯炯的瞪视公使,显然,中佐副武官是站在少将这一边的。
“拖延,拖延?!”日置益不想就此被压制,诚然,少将武官对何向东的判断是正确的,可他也有他的判断:“拖延下去,英法俄三国必然对帝国生出不满,而支那的军政外交,并非把持在何向东一人之手,袁世凯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奉天的张锡銮、两广的陆荣廷”
“嗤!”坂西利八郎蛮横的一挥手,打断公使的说话,狠狠的说道:“公使阁下对支那的这些军头们一无所知!此时还对袁世凯抱持希望是绝对错误的,他已经失去权柄,占据优势的三巨头同盟绝对不会给他机会。第九师开到南苑驻防,第十五师开向山海关,蔡锷坐镇武昌,这都说明何向东已经做好全部的应变准备。谈判桌上的拖延,必须与关东驻军的行动结合起来,才有可能促使支那国内形势发生转变。如若谈判草草结束,缔结不利于帝国的条约,那么,各地军头就会对三巨头同盟俯首帖耳,一个统一的、敌视帝国的支那就此出现。那时候,对天皇和四千万臣民而言,公使阁下就算死一万次也无济于事。”
坂西利八郎的话越说越露骨,就差用拳头砸在公使脑门上了。
富山正彦忙道:“公使阁下,将军阁下,卑职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