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领袖鬼魂逃走，现场所有鬼魂好像一下子都卸掉了重负，看看，就是在阴间，也还是有皇权威严存在着的，而广大小鬼也跟我们阳间之人一样，是不喜欢见到那个皇权的，就让世上所有皇权滚蛋吧，滚蛋吧，滚蛋吧，我实在憋不住，在嘴里把“让世上所有皇权全都滚蛋吧”这句口号喊了出来。www.DU00.COm
在现场的众鬼魂听到我这句口号后，顿时沸腾起来，他们举起手臂，齐声高喊，打倒皇权！打倒崇祯皇帝！打倒不是崇祯皇帝的其他皇帝！
乱了，乱了，我忙站出来说，不要这样喊口号，这样喊口号的话，一是会扩大打击面，得罪所有做皇帝的人，二是打击力量没法集中，东打一下，西打一下，结果都没被打死，与其伤他五指，不如断他一指，要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意义之仗，不打无好处之仗，不打无人之仗，不对，这句说错了，不打不死人之仗，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得死人，一定得死许多人。
旁边一个鬼魂问我，要不要痛打落水狗？
另一个鬼魂不等我回答，抢着说，要的，怎么不要？一定要痛打落水狗。
我接过来说，这不一定，要打落水狗，你不打落水狗，那条狗就会犯狗的贱性，要打，但也要讲一点人性，在打狗时也要讲一点我们的人性。
我就不懂了，一个鬼魂对我说，潘先生，这打狗跟人性有什么关系？依我看，有许多人的人性还远不如狗的狗性呢，人性不如狗性。
我一闷，心想，我多少也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照鬼魂这样说，连我潘小纯也都是很危险了，谁知道我在什么时候会突然犯下卑贱的人性，而不去犯高贵的狗性呢？嘿，不对，我又被鬼魂带过去了，但是还好，我没照直了把话说给这些鬼魂听。
一个鬼魂突然跳起来，他跳得高哪，据我观察，他这一跳，早已经跳出了石湖水面，跳到了外面空间，我等他从高空落下来，问他，你想说什么话？
嘿，潘先生，你聪明，我是想，不，我们都想，这会儿崇祯老儿不在这儿，我们可不可以自己来……
欢庆一下？我问他。
嘿，潘先生，你真是聪明过头。
不是聪明过头，是聪明过人。我说。
众鬼魂都笑，说，我们离开阳间已经有好长时间了，阳间的某些说法，我们都有点忘记，不会使用了。
我说，好，欢庆一下，但要找一个理由出来。
一个鬼魂说，一是因为毁了那盏阴阳通景灯，让我们这些做鬼的从此看不见乱哄哄的“文革”，二是因为你潘先生今天来到石湖底下，与我们玩得好，三是因为……往旁边看看，没有人，才说，三是因为崇祯老儿这会儿不在这儿。
好，是好理由。我说。
众鬼魂都叫，好理由，好理由。
这时崇祯皇帝在远处好像也听到了动静，但刚才被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说得没了心思，他现在什么事都不管，只顾自己一个人躲在暗处休息。
崇祯皇帝不在这儿，我似乎成了这儿的新领袖，我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一点，我要利用一下。我偷眼看四周，再次确定崇祯皇帝不在这儿，然后便像发疯似的对所有在现场的鬼魂喊道，孩子们，来吧，开始吧，大家开始欢庆吧，别错过了今天的好日子。
我话音刚落，整个石湖，上至水面，下至水底，顿时就产生了巨大反响。
我看哪，众鬼魂也看哪，我听哪，众鬼魂也听哪，我没让众鬼魂看，也没让众鬼魂听，众鬼魂自己就在各自的位置上看起来，听起来了。
我还是跟在阳间一样，扯开嗓子，大声问众鬼魂，你们热爱不热爱领袖？
热爱呵，我们热爱领袖，我们热爱伟大的崇祯皇帝，是他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我说，你们热爱不热爱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热爱，我们热爱它！
它？我想，众鬼魂怎么可以用“它”这个字来说“文革”呢？“文革”是它吗？“文革”要是可以用“它”来称呼的话，那不是变成跟畜生一样了吗？
众鬼魂都了解我的想法，再次高喊，我们热爱它！
一个鬼魂跳出来，问其他鬼魂，它是什么东西？
“文革”。
它是什么东西？
“文革”。
它只是“文革”吗？
不，不，它也是畜生，“文革”是一群人闹起来的畜生游戏。
我不行了，我一个刚从阳间来到石湖底下的人，在认识“文革”的性质上，反不如这些在石湖底下生活了几百年的鬼魂，我真是羞愧难当。
我们是什么？又一个鬼魂问大家。
我们起码不是畜生，虽然我们在阳间时，也有过做错事的经历，但那只是一会儿的错，不是终生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