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方给我,这倒与我们有关系。
有个屁关系,你学那东西干吗?
我要学。
你想一辈子做厨子?
哥,你不对,“厨子”这一说法是从旧社会来的,我们现在叫炊事员,这真正的革命工作。
戴忠傻看看自己的兄弟,拿他没办法,最后说,我去跟潘小纯说说,看能不能把他说通了。
只要哥把潘小纯说通,我就能学会。
隔天,戴忠傻真把我叫到干校的连部,跟我说了这事。
我一听,就跳起来,你别胡闹了,我大声说,我和你弟弟做的都是干校里的事,都是革命工作,既然都是革命工作,就不应该有贵贱之分,你弟弟不会烧猪头肉,就可以多做一些下手活,我会烧,就做上手活,下手活和上手活一样,不应该分等级,我警告你们兄弟两人,不要在革命队伍里挑拨离间、专门利人,搞分裂活动……说到这儿,我马上感到自己说错了,应该不说“专门利人”这句话的。
不想戴忠傻抓住了这句话,说,好呵,好呵,潘小纯觉悟真高,我让你教戴忠冒烧猪头肉,你就知道我是在做专门利人的好事。
我气得要命,不当心说错一句话,这个傻子就利用起来,我脱口而出,说,你是“老三篇”里的张思德呵?只有你在为人民服务,做好事?
不想戴忠傻听我说到“老三篇”,想了想,竟然说,潘小纯,我跟你讨论一个事,这“老三篇”的提法,我一向认为是有问题的,为什么要把一个“老”字放在里面呢?这是不是有人别有用心呢?
用什么心?
主席的著作永远不会变老,主席的著作是指导我们前进的思想武器,怎么会变老呢?变老了,就没用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大吃一惊,这个戴忠傻,倒也是厉害,会钻这样的牛角尖,这个牛角尖钻下来,不变成反革命才怪呢。我怕呵,不说这事。
但不成,戴忠傻盯着我说这事,潘小纯,你想想,说主席的著作老了,没用了,这不是反动言论吗?你说,是不是?
他还让我说,我怎么说?我敢说吗?不说这事。
但真是不成,戴忠傻今天是真往牛角尖里钻了,他已经往牛角尖里钻了一段距离了,他说,我老是想这个事,越想,心里越弄不懂,谁这么大胆,敢说主席的著作变老了,变得没用了?说这话的人,就是反革命。
我实在憋不住,就轻声说,你别管那么多,管多了,可是危险。
不想戴忠傻对我说,人么,就应该在“忠心”里面冒一冒险。
又是这句话,搞不懂了,碰到许多事,他们两兄弟都会这么说。我说,别,别,你别,你快别。
戴忠傻说,一定要在“忠心”里面冒一冒险。
我突然变得不怕了,突然变得狡滑起来,我说,这话还没说完,还有一半在后面。
有,怎么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我为我们兄弟两人重新起名字就白起了。
后面的是什么说法?
傻上一回。
在什么事上傻上一回?
在“忠心”这事上傻上一回。
连起来说。我说。
在“忠心”这事上,既要敢于傻上一回,又要敢于冒险。
对了。
你也认为我们兄弟两人是对的?
对,怎么不对?怎么可能不对呢?
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戴忠傻见我这样说,用力拍了我一下,说,潘小纯,现在看来,在整个干校,我们三人,我、你、我兄弟,真可以成为同呼吸、共命运的亲密战友了。
我又点头,又摇头。
戴忠傻还是那个问题,潘小纯,说主席的著作老了,你看对不对?
我朝四面看看,没人,低头对戴忠傻说,你知道是谁提了这个说法的?
戴忠傻眼睛看着我,说,你说呢?
我再凑近一点,说,一般人都认为是那个姓林的提了这个说法,现在又有人说,《再版前言》是那个姓张的写,姓林的不知道这个提法,但到底怎样,在我们姑苏城里没人知道,当然,除了你戴忠傻,你是我们这儿的头头,最关心国家大事,对这些事特别敏感,这既是好事,又不是好事。
戴忠傻听我跟他说了几句真心话,于是把我拉到一边,说,潘小纯,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姓林的已经完蛋了。
我听后,吃惊得全身上下没了一点感觉,不行了?不是要准备让他接班的吗?你这话是听谁说的?不会是反动谣言吧?
不是,不是,上面许多人已经知道了这事。
我直摇头,直摇头,不敢相信。
戴忠傻这时看我的眼光与平时绝对不一样,虽说眼光射出来的线路仍是直的,但我能感到在他的眼光里布满了一丝丝正在四处游动的尖刺,这些尖刺既软,又硬,好像能把我身上所有器官都穿透似的,我真是好怕呵。
(这本《随鬼记》是我在几十年以后写下的,当姓林的出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