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轻轻拢了拢鬓角,爽朗笑道:“姨妈哪里的话儿,我不过小孩子,知道些什么?不过替我们太太跑腿儿罢了。”这话说的自谦又疏离,且跟着贾琏叫姨妈,论亲疏便叫姑母也无妨。
薛姨妈见她客套,知王氏所言不假,凤姐必定亲昵长房,忙探视道:“论起来,咱们是嫡亲的姑侄,你得老太太的看重,我自然是欢喜的。先前闻听你们府里大太太不管事,如今瞧着倒是谬传。”
凤姐等的便是这一句,忙笑应道:“倒也不是谬传,姨妈有所不知罢了。”只见她回顾左右,挥退了下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是亲姑侄,原不该瞒着的。我进门时还是二太太当家呢,那年不知为何老太太发作了二太太,竟使她闭门礼佛,不许出来见人,直到前些日子才许她出来。”凤眼轻瞟,勾起一个暧昧不明的笑意,瞧的薛姨妈心里直打鼓儿。
薛姨妈装作不知,满是褶子的面孔上浮起一层讶异,悄声问道:“禁足当家太太可不是小事?我瞧府上老太太是个通理之人,必定不会无缘无故罢?”又端起五彩定窑茶盅子抿一口,以压住内心难掩的心绪。
凤姐故做无奈,叹口气道:“我是小辈儿,哪里知道内里详细由头。后来还是我们太太露了一点半点口风,说老太太查出二太太当家这些年亏空不少,足有七万两呢。七万银在我们府里倒也不是大宗,只是私挪公中银两便是大罪,老太太和二老爷商议出了闭门礼佛的法子。”遂又深叹一口气,摇头道:“横竖同出一门,我在府里也少颜面,好在我们太太还肯体恤,老太太也疼惜我,日子倒也过得去。”凤姐自然不肯将王氏毒害姨娘,谋害大房,涉嫌谋杀贾琏亲母等事告之薛姨妈,只一味说王氏贪墨宫中银两,将薛姨妈说的云山雾绕。
薛姨妈也是经过见过之人,遂说道:“挪用公中之款却是大家子的忌讳,真真糊涂,倒叫你这孩子为难。”
凤姐轻笑,捡了几块点心给姨妈,说道:“姨妈莫为我挂怀,老太太还肯信我几分,太太又体恤我,就是二爷待我也是极好的。”遂又话锋一转,说道:“前两年因二太太禁足,我母亲和舅母几次三番寻我说话,说咱们府里出门的姑娘叫婆家禁足,十分的无颜无面,叫我在老祖宗跟前说项。姨妈细想,我小小人儿如何敢说?倒闹的寝食难安好些日子。末了还是舅母心疼我,亲向老祖宗说了几遍,老祖宗瞧着咱们府上的面子,方松口说礼佛届满,仍旧出来。”
听凤姐之言,薛姨妈的心顿时灰了大半,王氏在府中不仅无权无势,便是脸面也不剩几许,便叹道:“真真难为你这孩子。我瞧老太太倒欢喜你,这也是你的福分。”又放下凤姐才捡的点心,说道:“昨天听说三姑娘过继给大太太,难不成也为这事?”
凤姐故作四顾无人,悄声回道:“姨妈跟前不敢隐瞒。可不正为这事,老太太好歹顾着府上的名声,对外只说二太太和三姑娘八字相冲,故过继给大太太名下抚养。”凤姐见薛姨妈一脸的疑虑,忙笑道:“我们太太喜欢姑娘,三姑娘在跟前金娇玉贵的养着,便是日后的妆奁也攒下不少,且过继给我们太太算作嫡女,倒比从前尊贵。”薛姨妈更觉疑惑,先前传闻邢氏刻薄成性,敛财无度,如何肯善待过继女?凤姐也不多言,只拿话岔开,笑道:“姨妈此次上京专为宝妹妹待选,想必要寻点门路罢?”
薛姨妈见问,只得信口胡诌道:“ 正要寻门路呢。”
凤姐心中暗喜,宝钗若肯入宫倒好,免得王氏翻云覆雨的生出许多事来,省她许多心思呢,只见她笑道:“宝姑娘一见就叫人欢喜,又大方格又端庄有格,真真把我们家的姑娘比成了野人,若能进宫,必定大放异彩,姨妈可就等着享福罢。我们府里最出众的便是大姑娘,余下的不堪重任,故此报了免选,便是林姑娘因是独女也报了免选,真真可惜。我们二爷外头听说二太太因大姑娘在宫中多年,与后宫总管有些往来,想必有门路,姨妈不妨寻寻门路。依我说,宝姑娘这般十分人才不入宫,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岂不埋没这般人品。”
此言果然勾的薛姨妈虚荣心大起,王氏已是这般田地,便是将女儿嫁入贾府也无用,只怕一辈子在大房手上讨生活未可知,若宝钗能入宫,以她的容貌才情恩宠自然来,岂不比贾府荣耀万分,果真不错。凤姐见薛姨妈有所心动,便不多言,只同她说些闲话打发时辰,不过一时,小丫头来传话,老太太传饭了。凤姐忙同薛姨妈一起往贾母处用饭不提。
贾母见她姊妹一来便腻歪在跟前,便知这几个丫头小心思又动了,故作不知任凭她们撒娇。宝钗因父亲去世早,哥哥又不成气候,早早便替母亲打点家事,偶有撒娇也不若这几位姑娘,心中很不岔。
黛玉见老祖宗不说话,明眸轻睐俏盈盈道:“老祖宗,前几日应承我们在凤姐姐的小庄子起社,只可惜樱花期短,如今已是花影无踪,不如改为赏桂花起社,可好?”只待黛玉言毕,探春便奉上一枚古香缎荷包,精心绣着五福捧寿,内里装着安水香,笑道:“老祖宗,这是孙女做的,可还入眼?”姊妹几个刺绣得两位供奉嬷嬷真传,自然很有几分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