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中心有一座亭,亭盖上的八角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八个角,八串风铃。读零零小说湖风一吹,湖中荡漾,风铃就叮叮咚咚的响起来。在嘲杂的蝉鸣声里面,响起了一段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座亭子在大明湖中,却不是叫作大明亭,在湖中心,也不叫作湖中亭。
亭上挂着块匾,春风亭一三个字写在匾上,平平淡淡,没有镀金,没有再多一点装饰。唯有那笔划温柔婉约了那么一点,棱角平和,不锐利,没有傲然出世的味道,没有浊泥出而不染的意境,就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看上去,不多余,字里行间,春风遍地,春风亭。
亭里只有一个少年,眉眼温和,穿着一身宽大不合身的道袍坐在亭中。旁边的石桌上,放着几叠白纸,一笔,一砚,一墨,还有一壶微温的酒,一个瓷杯,只有他一个人。
这座亭子孤孤单单的座落在湖中,没有连通的桥面,四周都是水,除了坐船可以到这里来,便只剩下一种途径,就是有人能够踏波而上,走进这亭子里。然而这少年的鞋子干干净净,不染一点尘土,也不沾一点水露。整座亭子里面,也十分干燥,唯有微凉的湖风吹过,带来了一阵湿润。
夏风,秋风,冬风,落进这个亭子里面,就成了一阵春风。春风一顾,春风亭,这不是普通的亭子,而是吹满春风的亭子。
远处的岸上,停着一架黑色的马车,三匹大马停立在岸边,低头吃着青绿的草,时不时打个响鼻。这马车还是那么黑,当时从黑暗里驶出的时候,仿佛就在那里,自黑暗而生,自黑暗而出。现在它停在岸边,还是自然而然,仿佛自有大明湖起,它就停在这里,不管哪种风,都无法拂去这车厢上的黑。
马车里面没有人,大车厢里面只能看见周围透进来的一点点光芒,昏暗。
当时驾马车甩萝卜钓马的那少年,现在没有驾车,而是坐在了春风亭里。他叫谢春风,不是因为春风亭而叫春风,而是他叫谢春风,这亭子才叫春风亭。
他只有十三四岁,穿着这身道袍有些不伦不类,却仍无法阻止别人对他产生好感。谢春风端坐着,清澈的眼眸里面没有其余的东西,清澈一片,分得清黑白,甚至能看得清他的情绪如何。这一双眼睛,净的可以,藏不住任何东西,于是他盯着的人事,也藏不住任何东西。他轻然一笑,嘴角荡起两圈微醺的涡漩,酒味甚浓,看一眼,就要沉浸进去。让人不自觉亲近,想要去靠近。
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谢春风,他从不以为自己是那春风,可总是被人叫作春风,看作春风。只因他,笑起来,如沐春风。
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正看着桥上。桥上的人不知亭里的人在看着,也不知,这人从清晨微胧之时,就坐在这里看着桥上。
看见那一骡一鸟,看见那提着食盒的黑衣少年,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湖中四处游巡的画舫。看到湖雾四散,看到晨阳骄升,看到胃中那小米粥外带几个蟹黄包,豆花膏空空如也,看到桌上的那壶酒已剩下最后几杯。
谢春风不知他在这看着什么,可他就是看着,有人叫他看着,他就来看着。也可以不来看,但是他谢春风,到那个时候,就不止是谢春风,而是东西南北,夏秋冬风。
看到现在,谢春风才明白,他到底来这里是看着什么。那,就是看人。不管有多少人,男人女人,他要看的,就是其中的一个人。
谢春风看见桥上有血,于是他站了起来,喝了一杯酒,被辛辣的酒液给呛了一口,眼泪和鼻涕齐流。却不妨碍他将双手的袖子挽起,提笔,用口水沾了沾笔锋,沾墨,挥笔。
一划,出现在了雪白的宣纸上。突兀的一笔,与谢春风的年龄差不多,因他还算孩子,于是这笔只能算随手涂鸦。
再一见,有人赔头,于是他又多画了几划。一划墨撇,变成了几划,斜指着,墨色浓密,鲜活得要从纸上飞掠出去。
还是涂鸦。
宣纸被风吹得微微猎响着,啪嚓声清脆的夹杂在风铃的响动声里面。这纸上没有压着任何东西,周围的风不大,宣纸也不重,足已被风吹走。终究却还是没有吹着,那几划涂鸦墨迹微干。
这次,谢春风没有再看,微微愣神。片刻后,大笑着,拿起那小瓶酒来,掀开了瓶盖,往嘴中倾倒着。烈酒入喉,炙热猛烈,他的脸早已晕红一片,只是两漩酒窝越渐迷人。又是几声咳嗽响起,他便将这口酒,喷在了宣纸上。
挥毫。那只手,那枝笔在纸上行走,跳跃,画出了一笔笔沉默的颜色。墨色越染越深,越染越多。那些酒水留下的水印,化成了一朵朵梨花盛开,微浅,带墨,被风带着,宛若要散去,却还停留着,簇成了一团。
最后,他停了下来。收笔,将毛笔放在了笔架上,静静站着,袖子落了下来,被风吹起鼓荡着。他还是站着,看着,桥上的一切,都落进了谢春风的眼睛里面。
那一道银光,最后才看清了那是把匕首,已经临近了未明。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