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有一处碧霞山,山中之景清幽奇秀,且有多处温泉,先帝曾在此修建行宫。两国使臣抵达帝都后,我便安排他们入住碧霞行宫。这间行宫设计精妙,修建时,先帝命人用沟渠将温泉水引至各馆,故而处处皆见流水叮咚。
我利用这一特点,设下曲水流觞宴款待使臣。
曲水流觞宴由南朝大书法家王羲之始创,旧时群贤高会于兰亭,在河渠两边席地而坐,酒觞自上游顺流而下,众人击节而歌,酒觞停在谁跟前,谁便取杯饮酒。时至今日,这种宴会依然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人道“兰亭曲水善风流,移宴向清秋”,如此安排,一来可以使外宾体验到南国意趣,二来也可省下普通筵席的歌舞助兴。
宴会当日,我和沈洛准时到达碧霞行宫,裴少卿和小喜子则打扮成侍卫的模样随行。
行宫中热气缭绕,空气温暖而湿润,随处可见丛丛繁花、簇簇幽篁。踏入其中,恍若神游太虚,登临仙境。
其实我是真不明白裴少卿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后天便是他的寿宴,他很快便能光明正大地见到耶律沙和拓跋安,不知他为何偏要多此一举。
思及此,我扭头瞥了瞥紧随身后的他,小声道:“皇上,耶律沙心高气傲,从未以使臣的身份出使某国,他此行的目的显然不简单,微臣料想,他多半是为北境之事而来。不如微臣借机先探探他的口风,如何?”
裴少卿摇了摇头,道:“未必,或许是为燕国而来也未可知。你不要轻举妄动,多多留意便是。”
我不禁纳罕,“为了燕国?”
他耐心地解释道:“燕国三王子为人乖戾,且荒淫无度,他登基后终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燕国本就呈江河日下之势,被他这般折腾,只怕国祚便要到头了。据探子回报,近来遥辇国国内的军队多有异动,耶律修派大将陈兵十万在燕遥边境,恐怕有一举灭燕的野心。但燕国雄踞西北百余年,人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遥辇国要灭燕也没那么容易。倘若朕猜得没错,只怕耶律沙此行名为贺寿,实为结盟。”
我了然点头,最近西北诸府纷纷上奏折,声称物价涨势飞快,百姓的生活日渐困顿,原是燕遥将战,物资紧张的缘故。
浅浅的溪流分开两边,溪流的上游摆放着我朝最出名的桑落酒、竹叶青、杜康酒三大名酒。清醇甘冽的香味隐隐飘来,混合着溪流中升腾缭绕的雾气,堪堪教人沉醉其间,仿佛还未品酒便已是醺醺然了。
席位错落排布在两岸,侍女正在布菜。乐师已然奏起乐曲,丝竹叮咚,分外悦耳。
我审视四周,这曲水流觞宴设置得雅致风流而又不失体面大气,心下颇为满意。裴少卿亦赞我道:“干得不错!”
那么我就小小谦虚一下,哈哈道:“皇上谬赞。”
话音未落,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自幽篁深处缓缓走来,他二人皆是身着异邦服饰,蓝眸似海,若带几分摄人心魄的力量,眸光锐利如苍鹰,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
我大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是他们!是那日在临安城的茶楼遇见的遥辇人!
裴少卿似是发现了我的异样,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来不及解释,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二人便走到我们跟前。蓝眸男子向我作了一揖,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扶相了,久仰。在下耶律沙,奉我国圣上之命,特来向许国皇帝陛下贺寿。”
彼时在临安初见,我只觉得此人定非池中之物,不曾想他便是令裴少卿和满朝文武头痛了多年却又拿之无可奈何的遥辇国名将耶律沙!
然,转念一想,我朝边境管理甚严,除了国事交流,几乎没有外邦人能深入姜国境内,而耶律沙的身份又是如此之特殊,他是如何避过边境守卫和重重关卡到临安的呢?他的出现与同赈灾金被劫案又有何关系?倘若这一切不是巧合,那他究竟欲意何为?
他指向身旁的黑衣男子,介绍道:“这是我的副将萧达。”
萧达微微一笑,与耶律沙互递眼色,旋即执遥辇国礼节向我见礼。他看起来极年轻,生得清俊秀美,怎么也不像是在刀尖上打滚、在血海中沉浮的副将。虽是神情淡淡,举手投足间却难以高贵之姿,仿佛比耶律沙还要倨傲几分。
一时间,无数疑问涌上心头,我百思不得其解。可眼前的情景却容不得我多想,我只得暂且压下思虑,对他报以微笑道:“小女正是扶嫣,久闻耶律将军大名。”
“素闻许国的女相乃是一个貌若无盐的丑女,今日有幸一睹扶相芳容,方知谣言不可轻信。”
我笑道:“耶律将军可是真心夸赞本相?”
“我耶律沙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打诳语。”
话音刚落,身旁的裴少卿忽的不冷不热地轻哼一声,我不明白他这是要表达什么意思,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孰料,他却略带几分不屑地扭过头,一脸不满的神情。
眼锋扫过裴少卿,耶律沙饶有兴致道:“这位是?”
我干干一笑,道:“他是我的贴身侍卫,姓黄名……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