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再刺激到师父,众人心照不宣地对伐脉换血之事绝口不提,他自己好像也忘记了这回事,忘记了那个拥抱。文涛始终未曾放弃寻找新的解毒之法,我每日都要到寒山寺上一炷清香,希望佛祖垂怜,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六月中旬,暑意渐盛,而这里却因为有万顷竹林的环抱而分外清凉。
这日,师父醒得很早。
我端水进去时,他正端坐在铜镜前梳头。一头青丝如瀑般的倾泻而下,衬着雪白的衣衫,分外素雅。他精神尚佳,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脸色也不似前几日那般苍白。
见我进来,他转身向我展颜而笑,笑容温润如玉,眉目间的光华不可阻挡。
一时间,我竟生出了时光倒流之感,不知今夕是何夕,恍然中,好似回到了他尚在朝为官的那段时日。
彼时的他,风华绝代,意气风发。
昨晚刚发过病,按理说不该这么快恢复,我很快便意识到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心口骤然一沉,我强忍着泪意,将水盆放下,笑道:“师父,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其实昨天半夜就醒了,怕吵着你,便一直等到天亮。”师父微笑着向我招手,柔声道:“嫣儿,过来,帮为师梳头。”
我依言走过去,捻起一缕长发,小心翼翼地梳理起来。师父有一头令人艳羡的长发,黑亮而柔顺,仿若上好的丝绸。然而,不知何时起,这上好的丝绸竟也沾染上了瑕疵——少许白发夹杂在满头乌发之中,显得分外扎眼。
我原本以为只有零星的几根,不想却越梳越多,越梳越密,到后来,惊讶地发现大把银丝成簇地隐藏在乌发之下。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我怕他看出我异样,便故作轻松道:“师父,今日徒儿亲自下厨,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他笑道:“只要是你做的菜,为师都想吃。”
“徒儿可是第一次下厨,师父难道不怕吃坏肚子吗?”
静默良久,师父淡淡道:“都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我迅速别过脸,擦拭掉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确定整理好情绪,才继续说:“师父乱说什么,文先生还在寻找解毒的方法,他都没放弃,你怎么能放弃?”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抿唇笑了笑,笑意之中依稀含着几分苦涩。半晌,才道:“嫣儿,你给为师做的那件衣袍带来了吗?为师想穿。”
“带来了。”
我立刻从行李中取出那件竹色长衫,小心翼翼地为他穿上。这些日子他消瘦了很多,原本正合身的衣袍,此刻显得有些宽大,袖口空荡荡的。但他却浑然不觉,仿佛格外欣喜,对着铜镜照了许久,说:“这件衣袍真好看。”
“穿在师父身上才好看。”我缓缓地替他抚平衣角的皱褶,道:“师父,今日是六月十五,听闻姑苏城内有庙会,有不少游艺节目,晚些时候还会有烟花,徒儿带你去看,好不好?”
他摇头道:“你和沈洛他们一起去看吧,为师身体不好,去了也是拖累你们,会害你们玩不尽兴的。”
我撇了撇嘴,小声说:“师父不去,徒儿也不去了。”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蓦然生出一个主意。
午后,师父和衣小憩片刻,文涛来探他的病情,满脸愁容地叹息良久,对我道:“丫头,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能救回你师父……唉,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话,赶紧和他说说吧,他一定希望由你陪他走完最后这一程。”
虽然早已料到师父大限将至,但听文涛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我摇头笑道:“文先生不必觉得歉疚,若是没有你,说不定师父还活不到现在呢。”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道:“真是懂事的孩子,你师父一定很舍不得你……”
舍不得吗?
可是舍不得又如何?师父自己也说,人生动若参商,离别总是会发生,一句“舍不得”并不能改变什么。
师父这辈子劳心劳力,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活,也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倘若他真的就要走了,我想,至少在他临终前,给他留下些许美好的回忆。
“文先生,你可曾看见沈洛?”一大早便不见他的踪影,我问书蓉,她亦是一脸茫然。
文涛微微一笑,说:“我有些事拜托小哥帮忙去办,他大约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我默然点头。
***
傍晚之前,我和书蓉跑遍了整个姑苏城,将所有能买的烟花全都买了回来。
入夜后,夜色清朗,凉风轻抚。一轮圆月高悬天边,流光皎洁,清辉遍洒人间。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仿若给夜空点缀了瑰丽的珠宝。
用过晚饭,我在池塘边准备了桌椅和茶点,复将师父扶过去坐下,笑道:“师父,我们不用去市集了,在这里也能看到烟花。”
师父的唇畔还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真的吗?”
我认真地点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