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李斐会请我们住进他府里,孰料他竟另外安排了一间别院给我们起居。别院坐落于临安城闹中取静之处,甚是雅致清幽。其中景致曼妙,随处可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有江南园林的雅趣。
我环顾四周,小声对裴少卿说:“听闻江南地价颇高,如此精致的别院恐怕不是巡抚的俸禄能买得起的吧。”
裴少卿笑了笑,打开玉骨扇,半掩着唇与我道:“此人二十八岁方才入仕,从未在京城担任一官半职,他从县衙师爷一路升至江南巡抚,所用时间不过区区十五年,你以为他身家能有多清白?地方官员大都如此,此乃我朝官制积弊,一时半刻恐怕难以肃清。李斐此人虽贪财,却能将江南治理得井井有条。只要他不犯伤国害民的大错,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所谓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贪污腐败历来是一笔糊涂账,不曾想裴少卿面上不过问,心里却清楚得像明镜似的,教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我不禁啧啧称奇。
裴少卿含笑瞥我一眼,一脸“这都不知道你怎么当的丞相”的神情。
马车被劫,丢失的除了赈灾金之外还有随身的行李衣物,不想李斐早已为我们置办好一切,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果真上道得很。
我与裴少卿的厢房相邻,待收拾妥当,李斐便领着一名老大夫来为他治伤。据说这位大夫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百姓皆称其为华佗再世。所幸黑衣人那一剑刺得尚浅,裴少卿的伤势并不算很重,大夫说仔细处理上药之后,很快便会痊愈。
大夫走后,李斐向我请示道:“扶相舟车劳顿,下官已备好晚宴为扶相洗尘,不知扶相……”
不待他说完,裴少卿便抢先打断他:“先去看沈洛。”
李斐登时面露尴尬之色,下意识地向我看来。我无奈地扶额,都说是微服出巡,这厮的君威却分毫未减,也不知收敛着些。我只得干笑道:“听他的,听他的。吃饭事小,赈灾金事大。”
他心领神会地点头,也不再多问,默默地领我们去见沈洛。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分明觉得他看我的眼光若带几分……怜悯?
我不免奇怪,极快地瞥了裴少卿一眼,凑过去对他低声道:“他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裴少卿的脸上很快浮气几分得意的笑意,薄唇微动,不动声色地向我吐出两个字,旋即轻摇玉骨扇,举步跟上李斐。我僵立在原地,嘴角狠狠地抽了几下。望着他二人渐行渐远的北京,心下滋味复杂,深以为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我此刻悲愤凄切的心情。
他说,惧内。
***
沈洛与其他几名受伤的锦衣卫分别被安置在南面和东面的厢房中。我们见到沈洛时,他将将睡醒,面色虽然苍白如纸,但精神尚好。浑身上下皆缠满厚厚的纱布,仍有殷红的鲜血缓缓渗出来,可知伤势之重。
“皇……咳,黄公子,扶大人。”见是我们,他作势要起身行礼。我忙将他按住,道:“又不是外人,快好好躺着养伤,不必在意虚礼。”
李斐忙上前安慰道:“扶相不必担心,沈大人虽然伤得严重,但并未伤及要害,只是皮肉受点苦是在所难免。下官已安排大夫住在府里,方便照料沈大人与其他几位同僚的伤势。赈灾金已运抵巡抚衙门,下官派人严加看守,相信不会再有闪失。”
“有劳李大人费心。今日遭劫,随行的锦衣卫折损严重,本相会尽快向京城请求支援。在此之前,还望李大人能派侍卫协助调查此案,尽快追回被劫的四万两赈灾金。”我想了想,又道:“本相还有一事。本相此次押解赈灾金来江南,理应有暗卫沿途保护。然今日遇刺时,却连半个暗卫都不曾见到,请李大人派人沿途查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连连道是,“下官明白。”
裴少卿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复问沈洛道:“沈大人,你与黑衣人交手,可曾有什么发现?”
沈洛默然点头,自枕边摸出一枚玉玦递到裴少卿手上,只见裴少卿面色陡变,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竟有几分不敢置信的意味。见他反应这么大,我不免好奇,便也凑过去瞧了一眼,待看清他手中的玉玦,不由得狠狠倒抽一口冷气。
我飞速看了一眼李斐,见他正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道:“李大人,沈洛有话要与本相说,劳驾外间暂候,可好?”
李斐了然作揖,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我将那玉玦放在烛火下反复审视,玉体通透莹润,隐隐闪动着温润的白光,应当是产自西域的羊脂白玉。而玉玦的雕工之精细,纹饰之奇巧,绝非一般工匠能够完成。我难以相信并非因为不曾见过这样的宝物,恰恰是见的太多——这分明是外戚王氏的传家玉玦。
沈洛轻咳了几声,虚弱道:“这是微臣从其中一名黑衣人身上扯下来的,当时微臣已经受了重伤,他本想一剑刺死微臣,幸好微臣避躲及时,趁其翻身攻击时摸走了这枚玉玦。”
照沈洛的意思,难不成劫走赈灾金的幕后主谋竟是外戚党?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