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子里胡乱扔了几只蟹壳,给掰得七零八落,褐色的汤汁滴滴沥沥在桌上落了几点子,乱糟糟的有点邋遢,混合了浓郁酒香的鲜甜蟹味犹未散去,四下里弥漫飘荡。
花小麦随着那男人的目光朝桌上一望,心下登时大窘,忙招手唤春喜和腊梅两个收拾桌子,罗月娇也跑去帮忙,自己则有点讪讪地笑道:“对不住,午时铺子里也没客人,我们便自个儿吃了起来,让二位见笑了。”
男人显得很是随和,搓搓手笑呵呵道:“无妨,既然开了饭馆,自然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饱饱口福那还不是理所当然?不过……那生腌醉蟹不会都被你们吃完了吧?”
“还有,还有!”花小麦也跟着笑了,忙点点头,略一思忖,又朝那男人望了一眼,“蟹这东西,得慢慢儿地细品方能尝其好滋味,我瞧您二位好似是从官道上下来的,若急着赶路……”
“没关系的。”不等她说完,立在一旁的妇人也走上前,朝那男人一指,柔声笑道,“我家这人,一看见好吃的便走不动道儿,若不让他一次过吃个够本,他是要坐在地上耍赖的!小姑娘你们这店里有什么拿手菜,只管搬出来,待他吃得痛快了,我们再赶路不迟。”
敢情儿又来了个吃货?
花小麦被那妇人的话逗得忍俊不禁,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除了这醉蟹之外,店里现成还有一样坛子肉,是足足煨了十个时辰的,味道还过得去,厨下各种菜蔬肉食也算齐备,不知您二位喜欢甚么口味?”
“坛子肉?”男人闻言,眉梢便是喜滋滋地一挑。“这名儿却新鲜,一听就是个好滋味的,好。就是这个,另外再拣两样新鲜的菜蔬炒了端来——小姑娘。动作可得快点啊,这店内到处都是那蟹香味,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都闹腾起来了!”
花小麦忙笑着应了,拉上腊梅去厨房,先从坛子里拣了四五个生腌醉蟹,搁进盘中之后,又舀了一勺汤汁淋上去。然后快手快脚将坛子肉煨热,就手用小油菜和甜酱炒了个油面筋,最后温了一壶绍酒,一股脑儿地都端了出来。
那夫妻俩早在桌边坐下了。似是已有些迫不及待,伸长了脖子不住地往厨房的方向张望,眼见得腊梅把菜捧了出来,两双眼睛都亮了,不等菜肴在桌上摆稳。便探身取了筷子,满脸跃跃欲试。
花小麦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食客。两人面上那种对美食发自内心的向往,会让做厨的人心里一瞬间就亮堂起来,同时心中也升起几许期待,盼着他们能对自己做出来的菜肴说出两句肯定与赞赏的话。
说穿了。为厨之人与食客之间,本就是相互离不得的,假使来吃饭的人,都仅为了饱腹,吃完搁下筷子便走人,至多不过丢下个“好”字,那么就算是生意做得再红火,又如何?
男人方才还在同自己媳妇小声说笑,自打菜端上桌之后,他便不言语了,视线从每个盘子一一扫过,微微点了一下头,先搛了一小块面筋送入口中,又尝了坛子肉,接着掰开一只蟹,挑了点腿子肉细嚼慢咽许久,最终,倒了一杯温酒,缓缓送入口中。
花小麦不知何故,心里竟砰砰砰跳得有些快。
这夫妻俩听口音,应就是本地人,穿得普通,身后也没人跟随照应,并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而且,他们只随身带了两个包袱,也不像行商做买卖的,一时让人看不出身份。然而那男人品尝菜肴时,动作优雅淡然,,神情虽稍有变化,却控制得很好,先吃哪一样,后吃哪一样,有条不紊一丝不乱,一望而知,实实是个真正会吃的老饕。
她这小饭馆儿自打开张以来,便始终生意清淡,今日冷不丁就迎来个懂行的,她又怎能不紧张?
男人与旁边的妇人对望一眼,唇边衔着一抹浅笑,抬头对花小麦道:“这位姑娘,不知你们这小饭馆儿的大厨是哪一位?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请他出来见上一面?”
春喜和腊梅皆是嘴快的人,不等花小麦答话,便急吼吼地将她朝前一推,抢着道:“不就是她做的?这铺子也是她开的,论起做厨的手艺来,那是咱整个村儿里的人都要竖大拇指的!”
“莫要同我说笑。”男人闻言便蹙了一下眉,似乎有点不高兴,拿筷子点了点碗沿,“旁的不说,单是这坛子肉,可就不是个简单的菜。瞧着仿佛只是将各种食材丢进坛中煨烧而已,并不费事,但事实上,每种食材对火候的需求大相径庭。火腿酥软,鸡鸭肉细嫩,猪腿更是入口即化,火候掌握如此精准,能做到这般地步,没个六七年的灶上打磨,那是万万不可能。我瞧这姑娘现下不过十五六岁……莫非八九岁时,你家大人便放心你成日摆弄锅铲了?”
这话算是点到了关键处,春喜腊梅心中也生出两分疑惑来,碰了碰花小麦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是啊小麦妹子,我听二荞说,你十二岁之前,根本什么不会,连烧一锅热水都能弄得一塌糊涂,怎么……”
花小麦如何能同他们解释?这坛子肉压根儿不是她从厨师学校学来的,而正经是她从前那个家里,每每逢年过节,桌上必然不会少的一道传统大菜呀!
她没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