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桐的离婚是蒲塘里第一桩离婚案,开天辟地第一次。
事情也好办。这离婚的事,也就是到大队打个证明,然后到生产队里换个户头分粮。结婚的时候虽然有个三媒六证,可那时候,也没有写下一笔什么。儿女亲事是在嘴上,也是在心里。如果说有联系,就是逢年过节送出去的彩礼和礼金,把儿女亲事拴得牢牢的。这蒲塘里,几百年下来了,儿女之间的亲事就是这样的,也没看到哪一家有这样的事情。要不是晓桐的事,蒲塘里还不晓得什呢叫离婚。现在晓得了,蒲塘里也不觉得有多新鲜。离婚这东西不好。不好就是不好。做夫妻的,还能拆开来?结发夫妻啊!简直是开玩笑。
不过这一来,蒲塘里人又晓得了一桩事,原来,什么定亲看亲,其实都是蒲塘里人的礼节,算不了数的。夫妻结婚,如果没有到上面去拿结婚证,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夫妻,但有个说法,叫事实夫妻。事实夫妻,上面也认。
这不就行了?认就好。认了就是合法的。红粉都替晓桐养了一儿一女了,他晓桐这样做就是缺德,就是不讲道理,就是六亲不认。
离婚的那些天,晓桐确实不敢在庄上走动,连到学校上班上课都不敢。蒲塘里的学生也都晓得了,晓桐不是个好人,晓桐还做先生呢?丢脸!可丑!
但晓桐还是把个婚给离了。
晓桐离婚之后,亲自到金家提亲。蒲塘里的人都晓得,这其实就是走走过场了。草兰子早已经是晓桐的人了。而且是跟国强一起共同享有的。蒲塘里的人嘴坏,就说晓桐与国强是合屁股的连襟。连襟,姐妹们的丈夫之间的称呼。后来访亲的环节就省了,关于结婚为事,也很直接,拣日不如撞日,马红英和草兰子同意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张罗婚事。第三天。晓桐就派来了轿船,花钱、对联、双喜字,贴得到处都是,从河南姜晓桐的家里出发,穿过前庙门前的那条河,把船靠在水码头上,彩礼抬上岸,迎娶草兰子。
那边夏红粉果然高高兴兴地嫁给了焦为根。焦为根的轿船也是从这条河里穿过的,然后穿过大桥,停在了为根垛子边的水码头前。
蒲塘里人也出来看了。看人结婚为事。蒲塘里总是愿意的。但蒲塘里人现在不太像过去那样人来疯了。这么些年来。这么些事,蒲塘里似乎像个长大了的孩子一样,沉静得多,也深刻得多了。现在来看晓桐结婚的人就少了许多。看什呢?有什呢值得看?不就是晓桐哄着把个草兰子睡了。现在推不掉了,要把个呆丫头娶走了?
现在,遇上姜晓桐的事,蒲塘里人叹息,这是作孽,姜晓桐作的孽,国强作的孽。怎得咯就有了这样的事,丢人现眼啊!
不过,骂归骂。心里倒是替草兰子高兴,这样也好,有个说法了。又替马红英高兴,这样也好,别再把个马红英累得不像个人了!这么多年来。马红英也够为难的。
没有什么人骂焦为根的。人家打了一辈子光棍,现在终于有了女将了。焦为根还真是个实在人,红粉过了门后,把个红粉当个宝,想尽一力办法为红粉看病。他对症下药,反复研究,还真的就把个红粉的病治好了。当然,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红粉的病好了的事蒲塘里人没得几个人晓得,王巧英也不晓得。不然的话,又不晓得要生出多少事了。
草兰子终于嫁了出去,而且嫁的还是一个体面的人。虽然岁数上晓桐是大了好几岁,但晓桐终究是个先生,很体面的一个人。再说连周校长也都承认,要论学问,还是晓桐强于他,蒲塘里最有学问的人,姜云卿在世,当然得数姜云卿,姜云卿去世后,就数方德麟了。如果再往后面排,当然就是姜宝成和姜晓桐父子。再说姜晓桐在蒲塘里现在大大小小也算是个人物,他的手中捏着国强,党支部的其他人,就更不在他的话下了。
有了这么个体面的女婿,金学民却不管是晓桐上门提亲还是草兰子成亲,都没有回来。金学民都气得不成话了,恨不得上报到公社,把个国强跟晓桐全都告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幸,家里有了这么个呆丫头,再把他们告上去,人家要说是呆丫头子害的。这又何苦。唉,反正是个呆丫头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捉弄,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话虽然如此,但金学民不想看蒲塘里的人了。想当初,自己当支书的时候,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这个国强,也是昏了头了,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像什么话了。这一来,蒲塘里的庄风也都被带坏了。你这一带头,蒲塘里的风化还不乱了套?
成亲的好一天,媒人王巧英去通知他,他不但没有回,反而拉住王巧英在他的宿舍里喝了一顿酒。王巧英跟金学民本来谈不上走得有多近,可是草兰子的几桩事,让王巧英做了两次媒人,这就把两个人拉得近了。所以,金学民拉他喝酒,王巧英也就没有十分拘礼,坐下来便喝,就着几粒花生米,两人喝下了半瓶二锅头,都喝得脸红脖子粗,眼睛也都散光了。
没想到喝到最后,两个人竟然坐到了一边。金学民在酒兴上,也都什么东西都不管了,才在心里怪国强的,现在对着王巧英,也就再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