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太怕死亡,不敢面对死亡,没有勇气考虑一点必要的交待以备不测。他也许还没想到自己会去得如此急促。我常时不便和他谈论此事,看来你只能慢慢地查了。”
“不用去查,由它去吧。”曲羽万念俱灰地说。
“那这事过后再说,你已整整两天没睡,休息一下吧。”
巨大的打击使曲羽的困意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曲商已离去了两天,他依然梦一般的感到只有一时半晌的时间。李欣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说:“我和你兄长的一位朋友,得知你兄长去世的消息后,让我送来五千元慰问金,转给你,你收下吧。”
“是谁?”曲羽问。
“一位经济富足的朋友,几千元人家没当回事。”
“是谁?”曲羽重复问。
李欣说:“不必打听。因为,这位朋友,非常迷信。两个月前,他被一位端公说有大灾难,必须用匿名给某位陌生死者送一次丧礼的方式才能化解。他好不容易才碰上这次机会,你就不要再打听了吧,成全他,否则不灵的。”
曲羽捏着沉甸甸的信封,望着离去的李欣,一头雾水。
父亲、母亲和嫂子还没有到来,负责治丧工作的一位工作员这天中午匆匆赶来告诉曲羽:“真不幸,我们把曲经理去世的消息告诉你家里时,你年迈的父母很悲痛,几乎同时病倒,现在在家里,但不碍事。你嫂子乘我们的车同来,因车赶得急,车速过快,在距天居十公里的地方撞到路旁的树上,你嫂子和车上的人员都受了伤,幸好都是轻伤,你嫂子伤在脚上,暂时不能来了,也在当地医院里。我们已留人在你老家照看二位老人,你看行吗?”
曲羽听得心急如焚,他详细询问了几位伤者的情况,确实伤不重,才勉强放心。他谢过工作员,说道:“他们此时不能来,也罢。否则到此只能徒劳增添痛苦,待事情完后再考虑,你们按安排进行得了。”
第三天,曲商的遗体从冷冻室里移出来。曲商的身上、面上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遗体的面部有些变型,不忍卒看。随即,整容师进行了整容。十点钟,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遗体被移上了火化场的车,中宁酒厂找来十几个小车尾随其后,车队缓缓的向火化场开去。
……随着火化工人的手将按钮按下,曲商的遗体被自动送进开启的火化机,“哐”一声冷漠的脆响,火化机进门关上。曲羽坐在火化机旁,机内传来沉闷猛烈的燃烧声音,吞没了他热烈的梦想……
一分钟……五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一年……五年……十五年……二十年,二十年前的一天,是你教曲羽唱第一支歌: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你让曲羽第一次听到了在太阳岛上;第一次听到了晚风轻拂澎湖湾……那时家里很穷,每日三餐只有红薯充饥;那时咱们缺穿的,常衣不蔽体;那时家里黄土盖墙茅盖屋,可我们很快乐……你为什么要在现在,在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七日上午十一时被火化机吞没,你要做什么?你将过去留在曲羽的记忆中,曲羽将如何处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二十年前,你念完高中后就匆匆地挑起了家里的希望,去做代课教师,成了我们全家的骄傲,你的每一封信,第一次回家都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快乐……这么多年来,你在中宁艰难跋涉,走向成功,让我们全家自豪,这个宝贵的自豪让我们知道了生活的甜蜜……你为什么要放下这些,残忍地闭上嘴唇,尔后瞳孔放大,尔后垂下头,尔后手脚冰凉,尔后僵硬,尔后进入火化机?如今,你从里面出来,成为一堆粉末,你今天用这种方式,准备表达一个什么意思?明天,我曲羽将凭什么继续下去?
时间啊,你真的不可逆吗?你果真只能无情地指向一端?生命的箭头只能由生向死,而不能由死向生?可又有谁说六十亿年后宇宙收缩,所有存在过的将会随时间的反向而反向再现?也就是说,一百二十亿年以后,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那时,曲羽将会第一个在火化机的进口处,将你迎出来,是吗……
中午,简单的追悼会后,曲商的骨灰被送往中宁南山公墓。放在公墓西角选定的墓穴中,然后覆上土,然后盖上花岗石盖,然后立上墓碑。曲羽望着这个根本不可逆的程序依次进行,恍如幻觉。
二十年苦辛,竟成离乡白骨,可晓父母余生,扶杖盼门,夜雨朝霜泪几度?
一千里浪迹,难招背井孤魂,尤怜妻儿无主,临阶抚碣,荒山新冢酒一杯!
晚上,曲羽避开众人单独走走,走着走着,不自觉地来到墓场中。月光下,数百座大理石砌墓象垒垒白骨,泛着寒气。他在曲商的墓前坐下,没有丝毫恐惧,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准备在这里最后陪兄长过夜。不到一个小时,几天的困倦集中爆发出来,他靠着墓碑很快睡去,进入梦乡……
……他沿着外乡回家的路走,路上浓雾迷漫,伸手不见五指……他拼命地用手拨,拨不开……他改道沿一条似曾相识的山中小路走,雾没了,崎岖的山路从山梁伸入万丈深渊的溪谷中,象是青衣河,沿途有无数裸露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