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搓揉的布袋人——一切都无用了。曲羽没来得及再和曲商说一句话,抢救医生放弃了抢救,一位年老的擦擦额头,走到他面前,歉意地说:“真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你看……”
曲羽怔怔地站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寒彻心腑。他盯着插在兄长手背上的四五个已停滴的还未被医生摘去的吊瓶,用力掐住自己左手腕,想使自己从剧痛中醒来,以证明眼前只是一场噩梦——不是梦,死了,曲商的确死了。曲羽想放声大哭,可痛极无泪,痛极无声。他撇开哭成一团的李欣,撇开乱哄哄的人群,没头没脑地往外走,走出医院大门,白色的月光笼罩在中宁的上空,无数路灯灯杆中邪般地立着,偶尔一辆车驶过,除之而外,街上再没有什么,包括人。行道树撇下的影子阴森可怕,他发着抖,寒颤象上涨的潮水,一浪推着一浪,他沿着无人的街走,快速地走,用小跑的方式抵御惊恐,任凭两只脚把自己送到任何地方。经过一条条的街道,经过一座座的大厦,凌晨三点钟,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医院,瘫软在医院大厅的排椅上,惊恐使他缩成了一团、一撮……成了三维为零的一个点。
曲商的遗体已经被收拾妥当,正准备送往冷冻室,刚刚到来的中宁酒厂的几位负责人开始商量如何办理后事,曲羽勉强控制住自己,走到兄长的遗体前,揭开覆在他面上的白布,紧紧抓住曲商冰凉的手——你就这样走了吗?你为什么要死亡?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吗?死亡就是十一月五日凌晨零点五分停止呼吸,你知道吗……你停止呼吸的时候,我们还在绕着一颗已经存在了五十亿年的恒星运动,银河系还在以每秒七百公里的速度旋转……你已经死了!
死是什么?是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五日以后的日子已经不再和你相关;幸福、痛苦、拯救家庭、创办事业不再与你相关;现在、明天、明天以后,你的心中不再会有曲羽、中宁、妻子、儿子、父母、家的概念,是吗?可是你为什么得到这个仓促的结局?
蒋小枫来了,经历了两次与亲人死别的他没有更好的方法安慰朋友,只有静静地陪他坐着,陪他度过这段最脆弱的时期,他成了曲羽的救星。曲羽忽然间再也不觉得蒋小枫天真,幼稚,而是强大的依靠。
“你知道吗?他是我的精神支点,是我的自豪,他不该离去的。上帝,如果你让他复生,我愿意从中宁开始,一步一磕头,磕到你诞生的地方。上帝,你为什么突然间抽走了我曲羽存在的信心?”他抓着蒋小枫的手哭着,类乎自言自语。
从没经历过如此大事的曲羽完全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他乡怎么处理兄长的后事,他打算将自己的四万元全部取出来,委托给附近的丧葬公司办。他刚准备去联系,中宁酒厂的来人止住了,据说孙浩已发下话来,曲商担任中宁酒厂总会计师七年,副总经理四年,为中宁酒厂的发展作了很大的贡献,他的早逝是中宁酒厂的损失,中宁酒厂再穷,也不能对不住亡者。现在酒厂已经成立了以孙浩为组长的治丧委员会,全权处理曲商的后事。也就是说,曲羽用不着去花费。他有些过意不去,因为在他心里曲商的事是自己的家事,他总想要承担部分费用,中宁酒厂具体负责治丧工作的办公室人员坚决地婉拒了。李欣暗暗拉拉他,曲羽只得作罢。
“你自去为你的兄长守灵吧,不要搅了别人的安排。”待办公室人员去后,李欣对他说。
治丧委员会已经把曲商突然去世的消息急电告诉了老家的父母和嫂子,并已安排正在天居出差的一名科员随车将他们接来。灵堂已经布置好,蒋小枫陪曲羽在灵前坐着,边焚烧纸钱、冥币,来吊曲商的他的生前同事朋友开始一个接一个,一拨接一拨的到来灵前,各自如上班报到般在在曲商的遗像前点上几支香,焚上几张纸,然后离开,或到灵堂外打麻将,用博彩的方式祭奠亡灵是最流行的。陆陆续续送来的花圈排满灵堂两侧,治丧委专门有人应酬接待,曲羽免了很多麻烦。曲羽第一次见到曲商两个字出现在花圈上,又是一阵恍惚,心魄动荡,他茫然地望着花圈向蒋小枫说:“这是怎么回事?”
“眼下也许我最能理解你的心情,没办法,过去的就过去了吧。你不是自许最坚强,要我以你为范吗?如今你不坚强也得坚强。”
“我真想让中宁化为平地,让它从我的眼前和记忆中消失。”
李欣过来,把曲羽叫到一边,低声说:“你的嫂子和家人即将到来,我再也不便呆在此处,也不能见你兄长最后一面了。我有合情合理的眼泪,但我不想于通过哭声大小来表达对死者的感情,我的痛苦也许不亚于你和你嫂子,我要回去了。我认为,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知道吗?你兄长虽然不曾告诉我,我可隐约了解,他有一大笔存款,原准备办公司的,没人清楚他放在什么地方,包括我。假如他已经告诉你,那你应该想办法处理此事,迟则生变。因为,对中宁酒厂的某些事情,我比你了解。”
李欣的提醒使曲羽回过神来,他想起了此事,望着李欣,木然无知。
“他没有告诉你?”
“没有。”
“我估摸他不曾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