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云尚清确实是位礼贤下士的好官员,他居然在一天傍晚散步之余,顺便回访了曲羽,那是曲羽拜访他之后的第三天。他的拜访同时让曲羽和蒋小枫感到纳罕和意外,蒋小枫说,这是他简陋的家里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二人同时后悔没有将云尚清赠的作品挂上,云尚清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首先称赞他们简陋的住处:“我历来崇尚简陋,简可以养气,陋可以怡情。斯虽陋室,啊,孔子云,何陋之有?”
曲羽不知所措,为了不致于冷场,他忙把客人赠的书法作品拿出来寻找话题,他继续称赞“破堂主人”的书法作品精妙、脱俗,而且老练;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他几乎要把头脑中积存的关于书法方面的词汇用尽了,好不容易才觉察出“破堂主人”的书风有颜体痕迹,急忙说出来,指出它得到了颜体的精髓。客人一听之下,连连颔首,拍着自己的字分析;“嗯,不错,你有眼力。我这字,最初就是从颜体入手,尔后转攻欧阳旬,数年后师法何子贞,将三者熔为一炉而自成一派。看,倘若你们仔细品味,甚至还能品出王羲之,张旭的笔韵,是不是?呵呵呵!”
看来曲羽虽然猜中了要害,但分析得远不到位。此后,他开始对“破堂主人”的字留意。他一留意,倒吃惊不小,原来“破堂主人”的书法作品在中宁的某些地方象牛皮癣广告一样盛行:学校名、商店名、企业名,乃至候车亭名。他的字还被部分人当成范本,连守厕所收费的一位老人也仿其笔韵在旁边写了个牌子:厕所收费,一次两毛。
“破堂主人”来过后,蒋小枫对他格外关注了,他详细打听得多年前,他曾任南山区区长和书记的具体经历后,就专门到市图书资料馆去翻阅他的有关信息,也是为朋友再去拜访他时提供话题资料。可他去之后,只翻到些发黄的,六十年代开始到八十年代初的的政治性报刊,在这些报刊中,人人都在大鸣大放。他很惊讶,原来云尚清从前还是市理论界的重要角色,乃至权威,有“中宁马克思”之称。可是在文革中,他也大不顺利。某些报刊显示,他曾一度被人指责和中央的某些人遥相呼应反对“林副主席”;“九·一三”事件后,又被人说成长期和林彪勾结“迫害****同志”;****被打倒后,又被人说成一贯与****勾结狼狈为奸反对人民。他似乎时时都在当敌人,当敌人的敌人。蒋小枫对文革相关的文章的理解起来很吃力,对“破堂主人”的这些经历看得一头雾水。回来告诉曲羽,曲羽听着笑了笑,叫他不要去忙乎。
有书画家的回访后,曲羽发现自己再去拜访他就顺理成章了。他这次邀请蒋小枫同去,并携了便礼——两盒茶叶。因为书画家不重礼,不雅不俗的两盒茶叶仅是象征性礼物。他计划此时向他求一幅画作,二人到了“破堂主人”的家里。
“破堂主人”的家装饰很考究,从缅甸进口的楠木地板,清一色的仿古家具,一个中式一个西式两个客厅,均中悬琉璃灯,煜煜生辉,还有单独的书画室。此是华居,显非破堂。中式客厅正方有主人手书的两幅字:“实事求是”、“难得糊涂”,主人将两个性质迥异的处世格语并列一室,也许自有其精妙的用意。而西式客厅中,挂了个巨幅的以毛主席名作《沁园春·雪》为题材的虚构画作:在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背景中,一代伟人信心十足地迎着朝阳昂首远眺、微笑;左手叉腰右手指夹着烟,只穿了一件单衬衣,衣袖高挽。曲羽怀疑毛主席他老人家真不怕冷,他看了一眼,生怕如此怀疑是对伟人的不敬;更相信自己文盲式的书画修养产生这样的念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忙尊敬地收回眼光,不再细看。家庭服务员收下薄礼后,给二位年青的客人沏了茶,二人从服务员口中得知,“破堂主人”前年丧妻,现在独居,只有一位儿子,在外地工作,每年回家两次。主人一般不允许人进入他的书画室,以免画室沾染尘气,在家作画时,更不容许人打挠,于是,他们在中式客厅少坐休息。
“破堂主人”正在书画室里挥毫画竹,半晌完成一幅。反剪双手,绕着画案边踱边欣赏,边点头吟赞:“人品既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所谓神之又神,而能精焉!”这是他献给自己的鲜花一束。
一幅既成,他才走出画室应酬客人,曲羽认真地恭维说:“您的书画作品已遍布了整个中宁,让中宁城市墨香馥郁了,您提升了咱们城市的文化品位,中宁有您,乃中宁之幸。”
这是曲羽搜肠刮肚精心准备的,温习了几次的话,无异于穷人为装面子倾家荡产给富人家送厚礼一般,隆重地捧出了。主人一挥手:“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你们在市上见到的我的字画,只有一部分是真迹,据我了解,不少是那些倒行不行的、伪劣艺术家的仿制品。咳!这一批艺术界的败类,以沾惹名家,蛀食名家,作贱传统艺术为务。总有一天,他们会受到天谴的。”
“破堂主人”自许为艺术的徒,有客人拜访上门,他总是口不离诗书画。他老对客人讲,艺术是圣洁的,能让人灵魂升华。不一会,他又说艺术能使人淡泊自宁。见自己的观点均得到了客人的赞许,他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