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让人看着觉得有些不怒自威,至少,我们都有些怕她,所以不敢明着打架。
但嘴头上的争吵是天天不断,而且我们也不象开始那样随意乱坐位置,而是各自坐在属于自己这一小片“地盘”上。铁铸件是摆在马路人行道上的,我们就两派各自围占了一棵树,两棵树隔了几米远,这样能井水不犯河水。
大约那几个干部子弟读书是强过我们,争吵时,时不时来点文诌诌的语言,而我们,按他们的话说,“只晓得骂痞话”,为他们所不屑。
有一回我们又发生了争吵,次日,不知他们怎么心血来潮,突然把一张字条,用锉沙子的锉刀钉在“属于”我们的那棵树上,我们一看,竟然是一首“诗”,如此写着——飞拳痛打落水狗,齐心灭除害人虫,明日血洗你家中,万里江山一片红!
用写诗这么文雅的方式争吵,我们可不是对手,只能是把字条交给蒙厂长,给他们一个好看。
我们中也有人担心蒙厂长会袒护他们,因为厂子是办事处管的,蒙厂长和他们的家长关系是很不错的。也有人说,这是我们小孩子们的吵闹,大人不会管这些事的。
事实证明这些想法错了。
蒙厂长看到这字条后,脸冷得跟冬天的鳄鱼一样,马上把我们都召集起来开会,要查出这是谁写的。那几个人有些慌神,不过他们可能事先有攻守同盟,都说是几个人一起写的,是你一句我一句凑起来的。蒙厂长说,就算是凑的,也得有个执笔的,谁是执笔者。她声色俱厉。此情形大概是超出了那几个的想象,都吓得不敢出声了,蒙厂长便说,如果你们不说,我会把这字条交给黄户藉,他们公安人员最会查笔迹的。
黄户藉是我们这片的片警,我们都认识他。
这回不但是他们几个,连我们几个都不敢喘大气了。
总算有一个人哆哆嗦嗦地承认了,蒙厂长还是不依不饶,说:“这是恐吓信,谁是指使你们写恐吓信的后台?”
那几位当场崩溃,有一个直接就尿了裤子了……
从偏私徇情的角度上说,蒙厂长怎么也不会对那几个孩子下如此猛药的,她差不多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所以,我可以说,她就是那么一个端方正统的女人,用当时的话来说,属于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特别紧的。
一张小字条能如此,可以想见,当时她对慕容和婷婷的事情会如何穷追猛打。
我说完这个故事后,慕容慢慢地点上一支烟,看得出,他大致认可了我的关于蒙厂长的说法。
“婷婷那晚还说了些什么?”他吐出一串烟圈,轻轻地问。那串烟圈缓缓升上去,最后叠到一起,悬在天花板下,一时凝着,在墙上投出一个极似绳套的影子。
“她说她在那个世界还行,至少,她觉得比在这个世界时好……”
“这个还用说吗……”
“她还说,在她们那个世界,最怕的是到我们这个世界来,也就是说,他们那边的转生,相当于我们这边的赴死……”
他站了起来,微笑了,“你看,这也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对称哦。我近来的哲学研究又有进展了……”他掏出那个黑封皮的日记本,“你看,我又写了这么些页了……”
我看出他在故作轻松,掩饰自己的内心波澜。
他也许不想过多地咀嚼往事。
但我的故事并没有完。
我见他又将得意地谈他的哲学研究成果,忽然想起婷婷最后的那些关于慕容的将来的话。
我也微笑着,说“她说到了你的将来……”我看他一眼,止住了话,现在该卖卖关子了。
他把本子合上,凝视着我,半天,忍不住说:“她怎么说的?”
我笑着说,“到今天为止,我还不知道这个本子的来历呢。”
“这倒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很乖地说,“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我说过我父亲是商人,但他也有些收藏的爱好,这个本子据说是在一个古玩地摊上淘到的。虽然不是什么文物,但据说扉页上的题字是一个大作家的原迹,所以买了回来,就这么简单。”他简明扼要地说完,就盯着我。
“可既然是收藏品,你就不该用它的。”我继续卖关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爱好收藏啊!”他皱起了眉头,我想这是生气的表现。
我只好也很乖地告诉他,“婷婷说,你终有一天会丢下你那些什么图形哲学的研究,入世去做真正的自己……”
他一直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打断了我的话,“她真这么说了?”
我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这话难道很重要么。我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说,我这一生,还没到投子认输的时候,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的眼睛,熠熠发光。
我说:“你什么时候投子认输过,你在搞学术研究,这也是在奋斗吧。”
“这倒也是,”他点着头说,“但是……但是我的父亲是一个很不错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