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夏大龙去广州进衣服了,我晚上独自在房间的时候多,慕容卫东也就来得比较多了。
不过这一向他下棋的兴趣不大,回回都大谈他的什么图形哲学的进展,讲得唾沫横飞。
这天他进房间来时,又往衣袋里掏那个日记本,大概又要大讲特讲了。
我不是对他的哲学没兴趣,事实上我还给过他许多意见作参考,所以他才会视我为知己。他是那种逢人且说三分话的人。对我是一个例外。
不过我这天有更感兴趣的话题。而且我确信他也同样感兴趣。
“你过去的那些故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稍停一下,欣赏一下他有些困惑的表情,接着说,“关于你与婷婷的故事!”
他眼睛闪烁一下,又假作漫不经心地说:“嗬,又在院里结识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似乎他的故事一定要到“无话不谈”的程度才可以说起。
他拿出烟来,“陈娭毑说的?”
“NO也!”
“谭娭毑?“
“也NO!”
“我得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悬念,我还真猜不出来。”他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床栏上,开始吞云吐雾,同时微笑着等我揭秘。
“院里的朋友?你怎么肯定一定是院里的?”我这句话不算错,婷婷曾经是这院里的,但现在已经不是——她甚至已经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了。
他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轻声说:“当然,也可以不是院里的,拜蒙厂长所赐,当年这件事也算是沸沸扬扬,路人皆知了!”
“你们怎么都习惯于把这里叫做院里?是因为这有一个院子,还是因为它以前的主人是法院院长?”我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急着揭幕。
“都不是,不过是前几年卓公馆是八居委会第二向阳院而已。”他眨巴着眼睛说。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典故。”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也以十分当真的表情说。
“下面我们干点什么?我谈哲学,还是你讲故事?”他拿出一副精彩二选一的表情。
我得承认HOLD不住了。“告诉我故事的人,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
“蒙厂长?”他脸冷得象冬天里的鳄鱼。看这表情我不怀疑,如果我和蒙厂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一定会跟我绝交。
我轻声然而一字一咬地说,“不是,是卓、婷、婷!”
他呼地一声吹开眼前的烟,歪着头看着我,那一刻他仿佛成了千年恐龙化石。
几秒种的静场后,他突然象屁股着了火一般弹起,直接把身体发射到与我玩斗鸡眼的距离,两眼直勾勾地对着我,一会儿,我想他终于是确信了我讲的是真话,便退潮一般又倒回床上,聚精会神地点燃了第二枝烟,长吸一口,这才指着床沿望着我说,“请坐下说。”
这明明是在我的房间,他倒象是一个主人。
我慢慢地把那夜的梦细细地说给他听。他则安祥地躺着,有一会他甚至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睡着,当然,我能肯定他不会睡着。说到他与卓婷婷的故事时,我顺便劝了他一句,“你也不必太自责,也许婷婷的死与你的一时冲动有关,但归根到底,都是命运……”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闪着一丝冷光,“我也觉得是命运是八字,怎么那天进来的刚好就是蒙厂长呢……”
“你的意思,换了别人结果就不一样了?”
“这个肯定的,比如黎爷爷,陈娭毑等等——我敢说,卓公馆中,除了这位厂长大人,其他人都不会把这事情搞得那么沸沸扬扬,蒙厂长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何况我是他儿子的情敌……”他眯缝着的眼睛中依旧冷光闪烁。
“在这件事中,我不否认她有为儿子抱不平的心理,但即使没有这个心理,她依旧会穷追到底,这符合她的性格,我不认为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我只认为她是一个端方正统的女人!”
“嗬嗬,你那么了解她……”他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
“我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在她的厂里做过整整一个假期的临时工,正好赚到初中一年级的学费……”
与我一起打工的有七八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一半是办事处干部的子弟,还有一半是厂里的工人子弟,我的父亲当时正是这个厂里的搬运工。
我们主要就是铲铁铸件上的沙子,这是一个并不紧张的慢工细活,七八个孩子坐在一起,少不得是边干活,叽叽喳喳,甚而嘻笑打闹。
七八个孩子最开始都差不多等距离,玩着玩着相互熟悉了,就分出了两派,说也怪,自然而然干部子弟与工人子弟就各结其帮了。这大约就是所谓“阶级感情”吧。
干部子弟总掩不住在我们面前的优越感,而我们这几个“拖板车”的苦力的孩子,也并不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
时间一长,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之事,孩子之间,控制力都不强,一点小事,也可以争吵甚至差点动武。
这时候,蒙厂长就会来处理我们的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