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船后的第一天晚上,邮船驶入汕头与高雄之间的台湾海峡,风平浪静,月白风清,是个南国春夜,旅客们——不管是洋人还是国人,男女老幼均踱到甲板上散步、聊天。情人们自然是偎依船栏望明月低低私语。几个风骚女人还倒在男人怀里狂吻。张大亨在前后甲板上兜了几圈,也不见艾克登的影子。他到船头往头等舱外一望,从靠海面的圆洞窗内,透出灯光,那是第四只窗口。张大亨心里有些着急,时间已过去一天半夜,不要说眉目,连身边也未曾挨近过。他独自靠在船头栏杆上沉思起来。“这也好,此人孤独,可以让他死得有‘理’”,大亨忽然头脑开窍。不过,原先打算让他葬身鱼腹的办法是难以实行的,只能启动最佳方案的第二个办法了。
艾克登每天三顿饭是由BOY用一只长方形的托盘子送来,菜谱天天变动,惟有中、晚餐一瓶香槟酒不变。
第三天傍晚,海轮驶入浙江大陈岛附近洋面上,狂风大作,船体颠簸得厉害。头戴白色烹饪帽,脖子上打着蝴蝶结的BOY双手端着一个长方形大盘子,盘内有一盆烤箬鲍鱼、一碟红烧牡蛎、一叠包馅牛肉卷,盘中竖立着一瓶香槟酒,旁边还有一副消毒过用纱布包好的刀叉。端着盘子的从下层扶梯走上来;一个戴墨镜留着一字胡子的西装革履男子,腋下夹着一支司的克,摇摇摆摆地往扶梯下走。BOY侧过身子礼让乘客,可他的那顶高耸白帽子还是被那根司的克横扫着,掉在扶梯上骨碌碌地到了下一层二等舱口。这个日本人模样的绅士,自然不会去为下等人拾帽子。正当那BOY进退两难的时候,扶梯口出现了一个长袍礼帽的白胡子长者,忙着跨下几级扶梯,接过BOY手中的盘子,说:“我替你端一下,你快去拾帽子吧!”
BOY拾回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好,才接回盘子,口内不断地说:“ThankyouThankyou!”而后将这盘食物送进头等舱四号房间。
夜幕降临了,海面上黑油油一片。玛格里号各等舱房里灯火通明,唯有头等四号房内墨黑一片。BOY去敲门收盘子,里边毫无动静,立即报告船长。船长带了管舱的来打开门,扭开灯,只见艾克登扑在餐桌上“睡着”了。及至医生赶来,一探鼻息,一听诊,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了。一时间,房内进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乱哄哄,七嘴八舌,有议论的,有出主意的……忙乱中,医生提醒船长:无关人员一律退出舱去。船长猛然清醒,觉得这乘客死得蹊跷,要保护现场。他命令医生与保卫人员留下,其他人统统离开,并将桌上食物保藏起来,以备日后检验。
折腾了一夜,船长、医生与保卫也没查出艾克登的死因。他们先是认定食物中毒,找来一只狗,把剩下的东西吃个精光,而且还被灌下半杯子香槟,一个钟头后,仍然舔着舌头,摇着尾巴,还想讨点甜头,再来一顿饱餐。可见食物绝无毒性。船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医生在死亡诊断书上,只写了“心脏病突发猝死”一句,了结此案。
这又是张啸林的一件杰作。那个日本绅土模样的人与白胡子长者,其实是张大亨手下的“张龙”、“赵虎”,趁BOY下扶梯拾帽子时,将一瓶香槟换掉,而后又乘室内乱哄之际,再将酒杯与酒瓶换回,扔进了大海。这一切做得干净利落,不着一点儿痕迹。
这趟广州之行,张啸林一箭双雕,大获全胜。三鑫公司也由此再辟了一条财路,利润达到万分之七百。为亨利除掉了死对头,军火走私事件就死无对证,从此亨利可以高枕无忧地升任,发财。当然罗,张大亨亦捏着亨利的把柄,在广州分行的贷款,就不怕他釜底抽薪,过河拆桥了。
从广州回来后,张啸林决定对小花园二楼的生意进行改革。
妓女以惊人的速度发展,使上海各妓院及妓女纷纷压价招客,竞争激烈。小花园的淫业收入也不例外地受到了冲击。张啸林对此事已伤了很长时间的脑筋,没想到广州之行倒给了他一些启发。
“你说说看,小花园现在客少的原因是啥?”张啸林问李弥子。
“姑娘不够味。”
“不。”
“价格偏高。”
“也不是。”
“那是什么缘故?”
“上过花船吗?”张啸林一转话题。
“上过。”
“那首招人上船的《船娘曲》怎么唱的?”
李弥子想了一下,模仿着船上妓女的调子,细声细气地唱起来:
樱桃小口不值钱,
绣花拖鞋没人穿;
花儿易谢人易老,
姐儿等你上游船,
来啊,上我的船。
荷花谢后藕肥鲜,
人老无女伴你眠;
错过时机要后悔,
及时行乐在眼前,
来啊,五毛钱!
李弥子故意把那最后一句唱得又高又长,张啸林没听完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是说,把这歌搬到小花园来让姑娘们唱?”
“不。这歌让人听得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