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两个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在座的人也活跃起来,在密谈结束之前,芳泽又主动地讲述起日本和中国的亲善和睦关系,接着又喝起酒来。酒杯碰得丁当响。
张作霖送走芳泽公使时,已经是下半夜三点了。他感到有些疲倦地说:“这个鬼子酒量太海了。日本人吃别人东西,味道说得可全了。”
侍候的秘书奉承道:“大帅还是杯杯不相让,酒量堪称是大洋了。”张作霖哈哈大笑,指着下身穿的大肥裤子说:“你们看,这可不是我走了尿,这是我把酒泼在裤裆上了。”
第二天晚间,张作霖召集杨宇霆、张学良等人讨论应付日本“满蒙觉书”的问题。会议还没讨论出结果时,芳泽公使又打来电话:日本政府有促使张作霖猛醒的必要,痛感张作霖没有诚意。会议又继续讨论,中间收到奉天“大帅办”的机密电报:日本使馆武官立作川少将警告张作霖,如果奉军败退出关,日军将解除其武装。“大帅办”并附材料:关东军派兵二千人在锦州、榆关(山海关)一带布防,扬言要阻止任何军队进入东三省一步。
张作霖见形势越来越不利,便决心退回奉天。
1928年6月2日。
北京城里的中南海,华灯初上之时,已经平静得像一池湖水;初夏的轻风,吹拂着岸边的垂柳;花圃里的盆坛,散发出阵阵清香;星星眨着明亮的眼睛从神秘处跳出来,吵闹了一傍晚的归鸟,都在枝头上入了梦乡。
住在纯一斋的张作霖没有入睡,他披件夹衣,戴上花镜,伏在案上看什么。明亮的灯光,把他巨大的身影投向后壁,迎着灯光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润,多日来的忧伤,已经消失了,那绺张开的胡须,显得很雄壮,眼神也流露出自信——一切大事都安排得比较顺心。6月1日,他没有出京。那只是一个“烟幕”,他本来就不打算!日出京的。但是,这一天却有一个颇具规模的阵容出京了,确实是从中南海走出去的,并且用了元帅府中最豪华的汽车。那却是大帅的一批亲信,他们携带着“安国军大元帅”的帅印、帅旗,国务院的印章、外交部的重要档案资料先回奉天帅府的。当这批人安全地到了奉天之后,元帅府方在北京发出一项重要声明,说“北京政府发表一切重要文告、命令,仍须由大元帅盖印方称有效。”这就是说,作为权利的中枢,北京已经失去效应了,只有奉天才可以行使实权。
张作霖一身轻松地想:“明天,我明天一定动身。我要在奉天行使我的‘安国’大权了。”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他心里竟也产生了眷恋:北京,毕竟是人人向往的地方,是争权者的最崇高理想地!常常为一个人的如此崇高理想,要牺牲多少宝贵的生命?得如此,失也如此!张作霖回想起自己这许多年能走到这里来的漫漫路程,他觉得太艰难了。然而,他又十分庆幸自己的走。“没有人把我赶出去,而是我自己要退!没有因退而失宠,没有因退而付出众多牺牲!”他觉得他还有回到北京来的那一天,他有信心把那一天过得更光彩!不过,当张作霖立起身,透过窗子望见院中那明明灭灭的华灯,隐隐现现的楼台殿阁和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时,他还是产生了留恋,因留恋而忧伤——北京毕竟是集权的象征,是他用无数头颅铺路才进来的,离开北京,又总是说明一种失落,一种凄楚。“我张作霖何尝不是被人逼出北京城的!?”
夜深了。夜特别寂静。整个中南海都无声无息地沉睡了。
张作霖走出他的卧室,他想在庭院中看看,又想到整个中南海都走走——他进到这里来快一年了,还不曾看看这座神圣院落的一切。认真地说,中南海是个什么样儿?他不知道。昔日他十分憧憬它,他十分企望这里有他立足的地方,成为他的;可是,当他进来了,他又麻木得对她寡情!他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呀!无论他张作霖心计如何,他到中南海来得太特殊了,也无论文治还是武治,岁月都没有给他平静的氛围,他无暇去观赏他居住的这片环境,他的精力都在打仗上了。现在要走了,何时再回来?渺渺茫茫!
张作霖的脚步刚跨出门坎,院中流动的岗哨便紧张地向他敬礼!他心里一阵不平静,仿佛失去了自由一般。他站立下来,只朝着哨兵点点首。一阵轻风,翻动着地面上的乱纸片;纸片滚动着,撞击着,呈现出衰败和凄凉,又给这位即将离去的大帅猛然增添了忧伤。他抬眼四顾了一下,所有的房子里,都已经门窗掩闭,灯烛熄尽了,两天的紧张收拾搬动,都空了。只有他六太太的卧室还透窗送出一抹昏暗的灯光。他顺着灯光走去。
六太太正和三公子学曾对面坐着,好像是在商谈什么。张作霖进来,他们一起用惊讶的目光望着他,半天,六太太才说:“一连忙了几天,你还不抓紧休息一下。”
张作霖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走到学曾面前。问他:“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学曾说:“收拾好了。”
“这些天学业都荒废了吧?”
“没有。”学曾说:“和往常一样用功。”
张作霖点点头,自言自语、又像是交待六太太。“我总在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