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霆汽车开进张作霖住处,副官告诉他大帅在丰泽圆的颐年堂。他穿过“静谷”,见人们忙得手脚不停,占彪在催他的卫队抬箱子。他那大嗓门吆喝着:“他妈的轻拿轻放,这是六太太贵重稀罕物,碰坏一件,砸碎你们的骨头也赔不起。”占彪见了匆忙走来的杨总参谋长,见他身穿一件大衫,下半身露着军裤,他弄个鬼脸说:“杨总参谋长,咱们家乡榆钱挂树枝没有?我小时候爬上树撸榆钱,用它和着苞米面贴大饼子吃,满嘴苦巴溜的。”
杨宇霆对这个救过张作霖命的彪子,是一点好感也没有,可对这个家伙连张作霖还让他三分呢。只好边走边应酬一下说:“我的彪爷,我忙得脚打后脑勺子,哪有闲心看榆树,我连杨树、柳树都分不清了。”
占彪一边催人快抬箱子,一边说:“昨,你这个摇鹅毛扇的小诸葛,也忙得眼皮往里翻,啥也看不见了?”
杨宇霆大步流星地奔进了丰泽园,这里是华丽的宫廷建筑,人走在这里都感到有些飘飘然,一个百来斤骨骼和肌肉组成的人,走到这里象纸扎人那么轻,这是个迷人神魂的地方。杨宇霆在心里掂量着,见到张作霖要怎么把话别说炸了。他边走边把身上的大衫甩掉,一抖手搭在九曲回廊上,没有戴帽子,把小分头拢了几把,把脚步放重,穿过菊香书房,听见有个小乐队吹奏舞曲。他心想:前院乱成一窝蜂,后院庆升平。他走进金碧辉煌的颐年堂,张作霖端坐在太师椅上。
杨宇霆把奉天情况捡好听的说了一番,然后叹了口气说:“大帅,日本人不喜欢我们两边贴脸。”
张作霖把两条短腿往太师椅里一盘说:“昨,喜欢我们往他们屁股上亲嘴怎么的?”
杨宇霆说。“大帅,芳泽从日本回来了,我恐怕他要立马追枪来见大帅。我得到消息就立刻赶回来了。”他揩了把脸上的汗珠。
“他要来见,我就见,我也豁出这一堆一块来了。”张作霖想了下又说,“邻葛,反正我的嘴唠出去的话也好,你的嘴唠出去的话也好,咱们是铁嘴钢牙,说啥也不能轻易给他签‘二十一条’!咱爷们签过的那些字就够见不得人的了。”张作霖两手拍着大腿说,“说啥咱们爷们也不能把关内的兵全撤回关外,那咱们就装在日本人的筐里了。”
杨宇霆嘴里打个丝喽说。“大帅,日本人就是让您签个宇。”
“日本在青岛也出了兵,他把蒋介石、冯玉祥挡住,我们留在关内,”张作霖一拍屁股说,“这样我可以签字。那我就不回奉天了。”他把长着小胡子的嘴吧嗒得山响。
“大帅,日本人会提出警告。”杨宇霆小声说,“我们的军心也要稳住哟!”
张作霖这才把脸拉长说:“邻葛,你别露面,悄悄地稳住军心,我回到奉天压住咱们后院。我看船头船尾齐心合力踩住,翻不了船。”
“大帅,芳泽可不好对付哟!”杨宇霆拉长声说。
“你和小六子可要把军心稳住。咱爷们就这么点家底了。没事我不惊动你。”
杨宇霆离开了丰泽园,他心里还留着彭汉贞这个人称“魔性女人”的影子。
张学良在私宅子里已经通过了电话,他要亲自当他父亲谈几件要事。在没有动身之前,他亲自开车把赵媞扶上车,在开车前用肩膀头碰一碰说:“一荻,我们的处境很难缠,前进后退都有坎儿。”他把车子开上比较平坦的公路。这辆车不是十分华丽,在北京城还是不少见的,一时没有人注意。再加他穿身西服,和赵四小姐那身华丽的长衫,人们会当成大官的阔少爷和少奶奶在兜风。如果是军界要人,那前后都会有卫队,甚至汽车脚踏板都站着提匣枪的大汉子,张学良是不喜欢这一套的。
赵一荻眨眨眼睛问道:“有哪些坎儿?”
“老爷子和日本人周旋太长久了,也有感情也有积怨。”张学良说着眼睛带着几分忧郁,把车开慢些又说,“一荻,我说心里话,和日本人打交道,我心里总是有几分慌恐,因为交易总是往一边加砝码。”
赵娓听着把头歪在张学良肩头上说:“汉卿,难道我们在日本人手中有把柄攥着不成?即或是那样,我们就没有力量摆脱掉吗?”她有几分激动,两只白暂纤细的手在揉着张学良漂亮西服的衣襟。
若不叫张学良双手握着汽车方向盘,他就会借势倒在赵四小姐的怀里。于是把车开幔下来,从车窗玻璃的反射,他看着含情脉脉的情人说:“一荻呀,大块的饵吞了下去,一时是解了饥,可是当你把饵消化了之后,那明晃晃的钓钩就勾在你的胃上了。”张学良一只手捶在前胸上。
“哎呀!这……”赵一荻眼里闪着泪光了。她是个自己不喜欢钓鱼,但却非常愿意陪着张学良钓鱼的人,两眼一眨不眨地看水面上漂着的浮标,那被风吹鼓得象刀刃似的丝弦,吞下鱼饵的鱼,把浮标扯沉入水中,岸上执钓者把竿扬起扯紧丝,一抖腕子,那鱼被拉出水面,鱼鳞闪闪发光,浑身颤抖的姿态够美的了。那时她倬出一双小手,把猎获的鱼抓在手里,心和这小鱼一起跳,自己张着小嘴笑得也够迷人的。当把鱼从钩上摘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