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南门里张大帅府两丈高的灰墙周围军警宪林立,大南门到小南门这一段城墙上都架起了机枪。大帅府南面红砖水塔上放了瞭望哨。流动的军警宪象用线穿着一样不出百米就有一股,连大墙根底下的阴沟洞都用石头堵得死死的了。大帅府的正门,出出进进的汽车增多了,门岗“立正——敬礼”的嘶哑发抖的喊声不断,听着瘆人。
大帅府的内宅也把东西打成了捆,从里屋拽到房檐下堆成了小山。张作霖本人昨天深夜在祖先堂虔诚地讨过了签,据说是抽了个“走为上”的签子。走,要往南走,因为张作霖知道郭军必以火车追击,一举攻入奉天城。他准备逃往大连,再不行就下海出洋了。
张作霖亲自机密地找到和日本总领事馆有联系的豆腐西施彭汉贞,要她探听日本人的动向。据说总领事吉田茂在私人内宅和彭女士交谈二十多分钟,最后带回的口信是。敝人尚无准确言词奉告阁下,但看往日交情,已向郭松龄总司令下了通知:要和平移交奉天城,但须待日方准备好后,接到日方通知方可入城。其实日本入也在谨慎地试探着郭松龄的动向。
张作霖一连两天没有穿军服,那大元帅、上将军、总司令的军威一扫而光了。这个一刻也离不开鸦片烟的老烟鬼,在那灰黄色的蜡胎脸上,又增加了几道皱纹。鼻梁骨瘦得象菜刀背儿,眼珠子黄得象死鲇鱼眼,两撇小胡子象用秃了尖的毛笔头,无精打采简直象害过了痨病。他把彭汉贞拉住,为他跑日本领事馆,好避开许多人的耳目。他看着日本人给郭松龄下的通知,他连连唾了几口道:“妈拉个巴子,我老张这只虎死了,还有一张皮呢!”他认为还没有彻底失掉威风。突然间,他二目圆睁看着了通知中的“准备”二字,自己不由得溜着屁股拍了两巴掌,捋着胡子尖儿沉思。人们知道大帅在动心机时,拍屁股是他特有的动作。他捋着胡子,用手指一点点捻到胡子尖上,冷丁一抽筋,好象触到火上,浑身一抖,立刻计上心头。此刻他脱口而出:“慢着!待本大元帅……我妈拉个巴子……”倒骂自己一句,这表示他有了绝招了。
碰巧儿,这时张学良进屋了,他是二十八日乘军舰到大连与杨宇霆一同回奉天城的。他走进屋来,开头眉毛皱成个大疙瘩,想把心里窝着的话用哀求的口气说出来。
张作霖一见张学良,脸皮刷的一下就变成了铁青色,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打了过去,骂道:“你妈拉巴子办的好事,日本人已经向郭鬼子发出入城请帖了。”他两眼瞪着张学良,用拳头砸着桌子。
张学良躲开打过来的茶碗,抖着嘴唇,半晌说道:“彭四当我说过了。”
“他妈拉巴子,说过当屁!咱们爷们脑袋还没搬家,不能叫人牵着鼻子走。”张作霖一拂袖子说,“这里边的词儿倒有嚼头。”他盯着儿子坐了下来,把气压下去了,他知道目前就怕起内乱。
“我也觉得这日本人的话里有音。”张学良也来了机灵劲儿,其实他这阵心里成了乱麻。
“咱们可借日本人要郭鬼子等‘准备好后’这个机会,妈拉巴子干他一下子。闹不好爹死屌朝上,闹好了咱们爷们还戳在东三省不倒。”
“我就是来谈这件事的。”张学良说着往老子身边凑近了些说,“作相大叔把兵撤出锦州了,顶在大凌河边上。”
“狗屁!他娘的连屌长一段时间也没顶住!”张作霖不等儿子话说完,又粗暴地泼口大骂起来了。然后叹日气,扯着有些颓丧的语调说:“顶!我挤破脑门也要顶!顶不住咱爷们就滚蛋。”
“我们先在大凌河北岸设防,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最后炸断大凌河大铁桥!”张学良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说,“我到兴隆店去布防就要四天时间!我的骨头还没有弯。”
“你是天狗吃月亮,郭松龄这鬼子他四个小时也不会给你。不过把大凌河的大铁桥炸塌这倒是上策。”张作霖的眼珠子又活动开了,说,“把所有的火车皮都拉过大凌河来,拉不过来的给我全部烧成飞灰。”
“老虎厅准备好了,等大元帅您出席会议!”张学良看出老子又要振作精神干上一场了,于是说,“我想,还是安排彭四她去日本领事馆,我们先拿这日本鬼子当当跳板!发动一场外交攻势。”
“对!要他妈拉巴子拳打脚踢。不过这计谋,不能让你那些狗屁洋参谋(日本人)闻出气味去。”张作霖连连拍着桌子说,“拿军服!再抽他妈拉巴子几口烟,我这也叫顶!”他拍拍脑袋瓜,伸伸懒腰,用手背往嘴上捂着打了个哈欠。
张学良在去议事厅以前,他到豆腐西施彭四那里去了。他热情地拉住这个有些衰老的彭汉贞的手说:“小姑,听说你把口福(大烟)掐断了。你还是个刚强的人哟。”
豆腐西施老四鬓角儿秃了些,也有些拔顶,但脸皮儿学着日本女人模样,先抹油后擦粉,恨不能把皱纹用粉给填平了。她穿着一身笔挺的女式翻领西装,外罩一件貂皮翻毛大衣,手上套着从两头插手的皮套袖。在大腿上搭着一条一米长的火红的全狐狸围脖。她用手梳着狐狸火红的毛管,偏着脸儿说:“学良,不是我掐烟表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