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妈头上包着块白毛巾,屋里房外忙得两脚不沾地,几年来脸上不见的笑容几天工夫就铺满了脸,喜欢得眉毛更弯、眼睛更俏了。
小丫头在臭油房出出进进,两条小腿一跳一跳四处跑,见人说话小嘴又甜又脆,更惹人喜欢了。大娘婶子要问:“你家办啥喜事?”她拍着小手说:“给我娶爸爸。”也不知是哪家尖嘴嫂子教给她的。
从打罢工胜利,到李顺兴家来串门的矿工越来越少了。在往臭油房子上浇臭油那天,牟年荣躲着马入海老大爷来帮把手。他虽然也和马入海一样,对李顺兴这时结婚不满意,可总觉得不搭把手心里过意不去。他站在房顶上浇臭油,李顺兴用口破锅熬臭油,那红堂堂的火苗子,滚滚的黑烟,热臭油味呛得人喘不上气来。李顺兴用木棍子搅拌着臭油,被火烤烟熏,满脸大汗。小丫头妈用个破铁桶给牟年荣往房上提臭油,脸上喜气洋洋。牟年荣看着这两个热气腾腾的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想起了工人们的议论,许多矿工说李大哥不是矿工骨头,志气短,被一个女人缠住了手脚。闹不好这样人不当汉奸也得当走狗。大多数妇女同情小丫头妈,觉得她年轻力壮,苦日子得多咱熬到头?这回有了依靠,后半辈还能过个舒心日子。也有说这个女人平日眉不爱抬眼不大睁,缠住个男人可有一手。也有说马入海的,说他相中了李顺兴,给女儿拉皮条,现在装着恨闺女,其实心里乐得唱大戏。李顺兴当众在大柜领走工钱以后,没有参加罢工,脖筋象短了一截,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见着熟人脚一歪躲着走。两个人没成亲之前,他每天晚上仍然回到马入海老大爷的“老龙宫”来住,不过每次都来得很晚,而且他前脚刚到,小丫头妈后脚抱着孩子来。她不进屋,站在小窗户外边,让小丫头尖着嗓门叫“李大大”。每逢这时马入海就狠狠地往窗户上唾几口。他对自己的女儿简直象仇人,甚至骂女儿是下贱货。
牟年荣刚把一桶臭油浇在房顶上,马入海就来了,气乎乎地扑到跟前,大声地喊道:“小牟,家里饭熟了,快回去吃吧,别给别人效劳了。”他使劲摆着手,叫他赶快跳下房来。
小丫头妈正提着一桶滚热的臭油走来,猛丁看见老父亲,抖着嘴唇想要叫声“爹”,说几句话。可牟年荣抢先答了话:“马大爷,再浇两桶就完事大吉了。”
马入海回头看见小丫头妈,往地上唾两口说:“什么大吉,我生养个女儿没脸皮。”
马入海的声音虽然不高,小丫头妈可听了个满耳,她两手一哆嗦,提着的臭油桶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呆怔地站在那里,滚热的臭油眼看要泼在她脚上。牟年荣吓得“哎呀”一声,飞身从房顶上跳下,就在这节骨眼,李顺兴从熬臭油锅旁蹿过来,飞起一脚把臭油桶踢出去了,溅出来的臭油泼在地上,一溜火光象火龙。李顺兴裤子溅上臭油着了火。小丫头妈猛醒过来,扯下头上的毛巾,把李顺兴腿上的火苗捂灭了。两个人长出一口气,抬头一看,马入海扯着牟年荣走了。两个人对望一眼,泪水滚了下来。
牟年荣跟马大爷往“老龙宫”走,心里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昨天他亲眼看见李顺兴大哥从后山坡一个废水坑爬出来,一转身就走没影了。他好奇地走到坑口往下看了看,坑里黑洞洞的,散着臭烘烘的气味,仔细听里边没有啥动静。他当时想,是不是大辽河边上的人有个规矩,娶媳妇都要洗个脏水澡?他自己想到这里也笑了。
李顺兴下到坑里干什么去了?
原来罢工取得胜利之后,曾顺就被奉天派来的警察盯住了。在罢工的前几天,他把应该离开抚顺的同志,都悄悄地打发走了,责任由自己担着,让敌人追查到自己这儿为止。他发觉被跟踪之后,觉得没法脱身,他在罢工前约定再和李顺兴见次面,安排善后工作,地点就是废水坑。因为从他住的破房子里,他挖好一条暗沟,通到马路下水道,这条下水道连着那个废水坑。两个人在坑里见了面,两手紧紧握在一起,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们知道,这次罢工虽然胜利了,可是党在东北的力量非常薄弱,张作霖和日本帝国主义势力很强,太硬了也不行,只有保存力量侍机再起。
曾顺把李顺兴拉到身边,告诉他党中央要在东北三省成立满洲省委领导东北的革命,到时候党中央会派要人来领导组建满洲省委,到那时抚顺会成为一股中坚力量,因为工人阶级是革命的领导阶级。他还告诉李顺兴,一言一行表面上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象个共产党。他还让李顺兴尽快和小丫头妈“结婚”。如果他被捕牺牲,李顺兴要接替他去奉天找党,领受任务。
李顺兴说:“你不能等他们来抓你,你现在就跑,他们不会发现。”
曾顺摇摇头说:“我知道现在可以跑掉,可日本人,张作霖他们能甘心吗?他们会大搜大杀,那样损失太大,不如我一个人担了,到我这为止。”
李顺兴拉住曾顺的手不住流泪,说不出话来。
曾顺在第二天被捕了。
在彭汉花家的小楼地下室里审讯曾顺,参加审讯的有日本人、奉军军官和警察,彭汉花和她男人也端坐在正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