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华此刻没有心思听,按约走进一家酒馆,果见殷师傅穿着长袍短褂,轻轻地摇着扇子在自斟自饮。面前摆着四个小菜,两荤两素,白烧装在四两的青瓷酒壶里,壶底下是温酒器,酒精火苗微微燎着壶底儿。
殷师傅对沈建华挥挥扇子说:“表弟,你最近生意蚀本,我不主张你办了。堂倌,再添副碗筷。”
沈建华在对面落坐,小声地说:“殷师傅,这奉天城咋遍地是侦探,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多亏李明了。”
堂倌送来碗筷和酒盅。殷师傅说:“建华,你来得正巧。我打算安排你回烟草公司,示威游行那天把罢工的队伍带出来,然后会合学生队伍在国际大街走一趟,打打帝国主义者的威风。”
沈建华激动地说:“让我演讲行,往出拉队伍可没经验。”
殷师傅说:“人已经组织好了,考虑你对那一带大街小巷都熟悉,警察侦探在那些小胡同里堵不住你。”这时进来两个穿长衫的人摆来摆去,殷师傅把嗓门提高:“来,来,来,把这盅干了,来个酒盅子见底,心里的话也要连窝端。”
这两个家伙一走出屋,沈建华就把遇见豆腐西施老四的情况说了一遍。殷师傅听了说:“噢,看来他们要在国际大街捣鬼,这可得和学生联合会商量一下了。这个女人可不软,在大帅府、日本领事馆来来往往如走平地一样,不能不提防。”
“殷师傅,如果有必要,我就去同泽女中找她。这家伙是个草包,不能因为她在国际大街出现,咱们就不去那里了。我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条街帝国主义分子最多,咱们偏就去抖抖威风。”
“吃菜呀表弟。人生有酒须当醉,莫到无花空折枝。”
这时两个串场卖唱的女艺人走到桌前,向他们福了福。
殷师傅拿些零钱打发了说:“多走几个桌吧,我们在扯生意经。”
两个卖唱的刚走,只见竹帘一挑,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夹着一个女学生潇洒地走进屋来。女的正是豆腐西施老四彭汉贞。只见她满面笑容边往屋里走边说:“‘鸥波馆’有啥意思……”
沈建华赶忙给殷师傅递个眼神,小声地说:“豆腐西施老四。”他说着站起身要走。
殷师傅看走来不及了。他装做没看见,拿起酒壶斟酒,大声地说:“沈建华!你要把这盅子酒喝下去,这不是穿肠毒药。”
沈建华低下头,端起酒盅呷一口酒说:“你这酒是没有毒,可你逼得我快服毒了。我眼前要是有个熟人就不受你的欺负。”
彭汉贞两眼早就注意上这张桌,听沈建华这么一说,就借机快步走过来,脸上含着笑道:“谁敢欺负我们草头屯的人哪?沈建华,这是鸿门宴吗?喝这份子窝囊酒。这位先生贵姓?”她虽然穿着女学生服,可两条胳膊一架叫人看着又洋气又傲气——十足的官场人物。
殷师傅嘴里嚼着香肠,上下打量着豆腐西施老四,吧嗒两下嘴说:“问我吗?我是他的债主。”
“你这个讨债的还挺仁义,讨债请吃酒。”彭汉贞脸上冷笑着,“我和他是老乡,老同窗,老相好,有这三老还不算挺知近吗!还有我们在马车上的照片报纸上都登过,那多亲近,是吧,建华!”她很洒脱地把一只手搭在沈建华肩膀头上。
“那好哇,沈建华,你有这样好的靠头,我这十块大洋,有人替你交出手了。”殷师傅放下筷子推开酒盅。
“沈建华,你的腿挺长,上午在国际大街刨马路,这么转眼的当儿,你又在小河沿赴宴来了。”豆腐西施老四就当着这些人的面,又把另一只手拍在沈建华的肩膀头上,“如果你是被钱憋得去修马路,又到处吃人家的酒,给人家施礼赔情,为啥不向我点下头呢!只要你肯,你需要多少钱没有!何必让一个外路人指着咱们草头屯人的鼻子呢!”
“我是欠他十块大洋,可我从来就没有向人讨钱的习惯,修马路、淘臭沟我也不借熟人的债。这没有你的事,我不想求你啥。”
“你修了几天马路?”
“几天?一个小时也没刨完就遇上追债鬼!”
“不光遇见追债鬼,还有我这个女财神爷吧!”彭汉贞这才回头对两个军官说,“叫你们久等了。”
一个少校耸耸肩膀说:“彭四小姐,你对这个人真够熟的。”
彭汉贞一歪身子,坐在沈建华身旁的椅子上,把腰往椅背上靠了靠说:“我们是两小无猜,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经历呢。”
“彭四小姐还有这样的穷朋友,难得得很呀。”
“感情嘛,我总认为没有贫富的界线,只有清醒和糊涂的时候。”
“沈建华,”殷师傅插进来道,“你既然遇见这么个阔小姐,咱们的债就算了帐啦吧!”
“我干啥用别人还债,我再去修马路。”
“这张奉票足够你十块大洋。另外酒钱我也付了。我们草头屯人生来就大方。”彭汉贞敲敲桌子叫来堂倌,递过一张奉票说:“这酒钱我付了,快把这钱换开,我还债。”
算回了钱,彭汉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