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杜先生的吩咐,金‘四开’(金币)两百只,金洋钿五十个。请当面点清!”
“哎,棠哥,这些金玩意送给谁的?”叶焯山是头一次来取红包,对杜府分压岁钱的档次不清楚。
“送给谁的?是送给明天朋友、徒弟们带来拜年的孩子们的;这金洋钿呢,是专门送给明天来拜岁的干儿子、干女儿、干孙子、干孙女的。”顾嘉棠以精通杜府事务的口吻回答,然后又请杨管家证实:“杨先生,我说得可对?”
“对,一点不错。我们杜先生做事讲分寸,什么人领什么赏。”
杨渔笙点清数目后,锁上箱子,交给叶焯山,而后在银行的账单上签名盖章。办好手续后,三人护着两箱子钱钞上车回杜公馆。
十字路口,车子停了,交通灯的红光射在顾嘉棠的脸上,他皱了一下眉头,掏出怀表一看:九点半。他想起杜月笙的老规矩,除夕之夜,必定要在家洗个热水澡,从头到脚让年轻的女佣细细地擦,轻轻地洗,软软地捏呀揉呀,又从里到外,全都换上新的用香草熏过的衣衫鞋袜,而后抽两筒鸦片,再从这间转到那一间,将全宅每个房间兜一转,每间屋子都高烧两支红烛。这一切功课完成后,大约总在十二点钟光景,他才上床歇息,准备明天的接客与拜客。这些“红包”只要在十一点前运到,便可以了。
“现在时间还早,”坐在司机旁边的顾嘉棠回过头来,向后座的叶焯山与杨渔笙提议:“我们弯到南京路、四马路一带去‘轧轧闹猛’,好不好?”
“这许多铜钿银子在身,恐怕……”
“哎,怕什么?我腰里的家伙是吃素的?”叶焯山拍拍腰间别着的左轮手枪,“再说,我们又不下车找野鸡,谁敢来动杜先生的包车。”
“听说,南京路上的商店,至少有四五十家过不了年关,单是房租,就积欠半年多。房东方面已要求英租界巡捕房发封,后来不知道怎样解决的。我们车子开慢一点,一路看过去!”顾嘉棠最后决定了。
汽车在南京路上由东向西缓缓地滑行着。过了江西路口,忽然看到一家大店紧闭铁栅门,门上挂了张红纸条。上面写着“清理账目,暂停营业”八个毛笔字。“哦,这便是倒闭!”后来又看到几家店门紧闭,门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客户的“飞票”。最令人触目的是一家绸缎老店,漆黑的门面上,一个很大的白纸斜十字一一地方官厅的封条。
路上汽车一辆接一辆,嘀嘀喇叭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看看两边店铺,灯光明亮,顾客稀稀拉拉;连最热门的南货店也冷冷清清,不出生意。
车子开到南京路贵州路口打弯,来到短短狭狭的贵州路上,却另有一番景致。一些戴鸭舌头帽子的男人在游逛着,几群穿绯红色的蹩脚人造丝旗袍的浓妆青年女子,在人群中穿来荡去拉生意。鸭舌头帽子的男人趁机向浓妆女子的脚边乱扔“掼炮”,啪啪啪响声不绝,拉生意的女子咧开红嘴唇笑着,她们迷信:“愈响愈发”。
汽车慢慢地爬行,啵啵乱叫着,终于开到新光大戏院门口。上一场还没散,戏院门里门外挤满了人。最后一场票子全部售光。汽车开到北京大戏院,门口照样是密密麻麻的人层,似乎比“新光”还要挤些。
“哦,原来大年夜的闹猛在电影院!”叶焯山恍然大悟。
“老弟,你可晓得这里面的讲究?”杨渔笙以深通世务的口气说:“那些躲债鬼在大年夜无处存身,戏院老板有门槛,大发‘善心’,开几场高价通宵影戏。谁想躲债,只需花几只角子买张票,往戏院里一坐,躲过债主逼讨。影戏一完,走出戏院便跨入了年初一,谁也不能讨旧账了。”“嗨,这票生意做得巧哇!”叶焯山叹服了。
“你猜猜,今年南京路上的生意哪家最兴?”不等别人回答,杨渔笙自己接着说下去:“哈哈,只有两家半——三阳南货店和五芳斋糕团点心店。那半家呢?听说是冠生园。”他们一路说着,猛听得嘀嘀两声喇叭,抬头一看,到家了。
取回了“红包”,连同司机四个人在厨房里吃喝着。洗好澡的杜月笙已是面目一新,嘴上咬着象牙烟嘴,踱将进来:
“依几个辛苦了!鸡、鱼、肉挺吃,勿够向大菜师傅要。不过——酒少喝点。每人拿两只金洋钿压压袋,发个利市。”
“谢谢杜先生!”流氓自有流氓债
虽说杜月笙已有“教父”之称,在上海滩上的地位举足轻重,甚至可以说是至高无上,但有一件事却让他一直气不顺,那便是他的大老婆沈素娥。
且说杜月笙与沈素娥结婚后,整日忙里忙外,新鲜劲很快过去了。沈氏一个人独守空房,难免生出些寂寞。她是苏州人,小时候是在表哥家度过的,因而,她常常想起那竹林、茅舍和月光下的小河及河上弯弯的小桥。表哥时常拿着一只洞萧在河边吹奏,少年的沈素娥时常静静地双手托腮听着那动听的乐曲。而杜月笙呢,偏偏在忙碌中又看上了别的女人,这女人叫陈帼英,是个舞女。
杜月笙平日喜欢嫖赌,对抱着女人的细腰嘭嚓嚓地跳华尔兹,他并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