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菊在孤寂、害怕中度过了一九九二年的春节,她时常发呆似的站在院坝边,久久地凝望着山下那条小溪,那日夜流淌的细流怎么也带不走她无尽的愁绪。
七里坡的许多记忆,都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渐行渐远了,她迷茫地问自己,家在哪里,是七里坡还是尖山村?她无奈地准备着又一个春耕季节的到来。
可没多久,她从广播里听到了有位领导人的什么南方谈话,说什么改革开放、发展才是硬道理,每天都在不停地讲着,而且也是在南方的城市里讲的,她无意中对广播里的消息感兴趣了。
尤其是王兵、王红兄妹俩春节里又来到她家里,说起南方的发展眉飞色舞,说到激动之处还会高声叫喊起来。他们劝着秋菊,说家里没人了,无牵无挂了,正好南下找机会,他们一次次地鼓励着秋菊。
秋菊在他们的蛊惑下,对他们讲述的那些南方打工的故事也怦然心动了,有两天他俩没来家里,秋菊还不由自主地去了他们家,要他们再讲讲那边有趣的事情,她自己不知不觉地开始向往南方了。
眼看正月十五就快过去了,春天的气息也悄悄地来到山里,山上的刺莓已发芽开花了,一些树枝开始抽出了新芽,王兵、王红兄妹也开始准备出发了。他俩看出了秋菊的顾虑,王兵显得很老练地劝导她说:“你一个人生活在这一年到头只产几粒粮食的山里,你快乐吗?你不孤寂、不害怕吗?你还年轻,还要生活几十年,成天守着这土屋,就是你爹娘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假如你出去能干点名堂回来,你爹娘也会高兴的。等你挣了钱,还可以回你老家去看看妈妈和哥哥,那该多好啊,你妈妈会高兴得直叫乖乖女。”
王兵的话让秋菊心里有些打鼓,还有些慌乱,后来渐渐地涌起了莫名的激动,红着脸,怯生生地问道:“我去能行吗?干得了那些活儿吗?”
“嗨,凭你这么灵巧的手,啥活不能干呢?”那王红拍了一下秋菊的膝盖,显得十分有把握地说着。
“那……我去干啥活呢?”秋菊显得有些不放心地问。
王兵站起身来,用拳头在空中一挥,十分有力地说:“你去了后,我们带你多去几个地方看看,你适合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秋菊还未问完,王兵继续说道,“到那边可以去建筑工地干活,可以去工厂做工,可以去商店做营业员,还可以……”
“好了,好了。”王红打断了王兵的话,十分认真地对秋菊说,“秋菊妹子,说千遍不如看一遍,你先过去看一看,若是你什么都做不了,红姐亲自送你回尖山村,放心了吧?”
秋菊终于笑着点点头,脸一下红到了脖子,王红抱着她在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是好妹妹嘛。”
秋菊就要离开尖山村的土屋了,她在娘的坟前磕了好多个头,在土屋前后不知走了多少遍,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悲。
十一个寒暑春秋,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她只有一次走出过数重大山的尖山村,而仅有的一次也让爹用生命的代价将她拉回了尖山村的土屋里。
人生啊,艰难困苦或幸福快乐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她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心里沉沉的,她突然犹豫了,这里可是她的家啊,她走了,这个家还会有吗?
那王兵、王红兄妹急得脸都红了,王红上前,十分动情地说:“秋菊妹子,你来自外乡,在这里孤苦伶仃地生活着,你会短寿的,你这样子生活着,你那去世的爹娘也不会安宁的。红姐是看见你太孤单,才一次次地邀约你去南边,别人想跟着我们一起去,我还嫌是负担呢,走吧,秋菊妹子,再犹豫的话,红姐也不管你了。”说完,她收拾起秋菊的包袱往肩上一挎,催促道,“锁门,咱们出发吧。”
秋菊终于出发了,她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望着那熟悉的山山岭岭,渐渐地离开了土屋。
那屋里,有她心酸的记忆,也有幸福的念想,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牵挂和思念。
有种叫不出名的鸟儿在山间不停地叫着“米贵娘”,据说是一位叫米贵的孩子化作了一只鸟,一直在寻找他的娘。“米贵娘”哀婉的声音在山谷涧久久回荡,今天它叫得格外催人泪下,让人整个心里弥漫着浓浓的离愁别绪。
秋菊在王兵、王红兄妹的带领下,第一次走出了尖山村。她没想到大山之外的世界那么热闹,这都是她从未见到也从未想到过的。她对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都感到惊讶好奇。就是她在尖山村的十一年加起来也没见到这么多人。
秋菊经历的第一关就是在火车站排了三天四夜的队,才买到了南下的火车票。
火车站人头攒动,进来了也许就出不去,出去了也许就进不来,连上厕所都很困难。
王兵、王红兄妹早已习惯了这每年一票难求的春运季节,他们在那露天里站着吃,立着睡地排了三天四夜,憋得人都快受不了了。
秋菊这时才体会到娘曾经说过的话,“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秋菊心里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