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永洁白天忙着上课,晚上却为肖国庆的遭遇忧伤着,她的身子一下子就变得虚弱了,她很想去县城打听一下国庆的下落,可眼下她连到学校这么短的距离都有些吃力,咋还能走到县城。
她心中的焦虑与不安让自己通宵失眠,面容显得格外憔悴,额头上竟然添上了两道浅浅的皱纹。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了,眼圈发黑,眼角边有了细细的纹路,脸色苍白中略显黄色,看上去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那青春的光泽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肖国庆的问题是十分严重的,他撰写的《疾风知劲草》是一篇吹捧“四人帮”上台的序曲,其流毒十分深远,同时,他还是永平县唯一的“反潮流英雄”,曾偷窃炸药致人伤残,围攻县委,破坏党的形象和威信。几项罪名相加,肖国庆的问题比向文华还严重多了。许多人私下议论着,说这是对肖国庆新账、老账一起算。
肖国庆得到了起诉书,看了那些罗列的罪名,既没有显得惊恐,也没有以前的那种愤愤不平,唯一感到沮丧的是不能兑现对王永洁、秋硕、秋菊尽责任义务的承诺,不能经常去悼念那长眠在七里坡知青屋后松林旁的父亲、李勇,不能在清明祭祀时添一把土了。
肖国庆看了起诉书后,只对“偷窃炸药”一词表示了异议。他那镇静的神情让法官也感到吃惊,这与向文华的痛哭流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法官问他是否请辩护律师,他婉言谢绝了。
没多久,肖国庆的判决书下达了,他被判了十八年有期徒刑,比全国那著名的“反潮流英雄”还多了三年,因为他的那篇反动文章及大闹县委等原因被判了重刑。
黄世敏是无辜的,更是痛苦的悲剧角色,她被判处劳教一年半,她追随“四人帮”的那些理论宣传是主要罪名之一,因为那些文章里有许多是谣言。
她那颗本已经受伤的身心遭到了重创,她病倒了,差一点死在劳改农场的诊所里,她一直沉默的态度让许多人不理解,她的神情冷静得让法官都没想到,可当她知道肖国庆被重判十八年时,她流泪了,她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永平县公判大会那天,冉广兴叫上蒋麻子、秀芝去县城参加了大会,他们站在公判大会台下,近距离看到了肖国庆,他被五花大绑,身穿一件灰棉衣,他那额头还留着未全愈的伤痕,脸色苍白而浮肿,眼睛像怕见光似的半眯着,面容变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
秀芝轻轻地叫了一声“国庆”,手捂着嘴和鼻,悄悄地淌着泪水。
肖国庆也似乎看见了他们,他挣扎了一下想抬起头来再看一眼,可他身旁的两名公安将他的头狠狠地按了一下,并在后脑勺使劲地拍击着,他痛苦地咧了一下嘴。
冉广兴、蒋麻子也跟着咬了一下牙。
秀芝差点哭出声来,她心里被揪着透不过气,立即转身挤出了会场,蹲在马路边伤心地哭了起来。
冉广兴、蒋麻子急忙跟着追了出来,看见秀芝那伤心的样子,他俩也控制不住地滚下了泪珠。他俩默默地守着秀芝,许久,秀芝才回过神来。在回七里坡的路上,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王永洁被重重地击倒了,她在公社张贴出来的布告上看见了肖国庆被重判了十八年的消息。
那天,她去辽叶河赶场为学校买点文具。公社的知青们与她打招呼都显得不自然,有的看见她就扭头走了,她心里直犯嘀咕。当她在公社办公楼前看见布告时,一下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差一点晕倒在地,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一下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回过了神来,恢复了清醒。可她越清醒就越心痛,她的心被紧紧地揪着,一阵阵痉挛似的痛着,失声哭起来:“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他咋成了这样呀!”在她的心中,他是那么富有正义、善良、热情、积极向上的人,可怎么一下就变成了重刑罪犯呢?她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反差。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恍惚惚地低着头从街上向七里坡走去,她仍感到有许多眼睛在盯着她,心里格外的慌乱,几次踢在石坎上,差一点摔倒,什么时候回到知青屋的她也不知道,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仿佛是在睡梦中,她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布告上肖国庆的模样,面容憔悴,目光呆滞,难以想象他受到过的折磨与凌辱,王永洁努力地将他临行前那种充满温情的面容从脑子里拉到眼前,可怎么也抹不去他在布告上的模样。
她心痛着、羞愧着,她有何脸面站在讲台上?有啥资格去面对孩子们那天真的双眼和纯洁的心灵?现在,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了,她又怎么去向他交代?王永洁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她感到心慌,不停地淌着虚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不知是啥时候,她慢慢地清醒过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那土墙的拉梁上吊着的筛子在轻轻地晃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拉梁上吊着筛子的绳子,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心里突然暗暗地叫了一声,双手将木凳搬到筛子下面,颤抖着站了上去,把筛子取下后,将绳子缩成了一个圆圈,打上了结。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