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爹?不!五年前,他把她拣回来,不是善良的发现,而是心怀叵测。现在他只把她当工具不当人。叫他爹,他没有爹的感情,只是平时出于一种口头上的称呼而已。
她是妈?不!她是一个自私,而又偏心的老女人,她又是个可怜的、讨厌的、不幸的老女人。她和她两个不同年龄的女人,有一个同样的命运,一样的牺牲品。她对她应该同情和帮助,而她反而助纣为虐,雪上加霜!叫她妈,她没有母爱,也是出于口头方便而已。
他是丈夫?不!是一个可恶可怜的男人,他只是个男人的名字,而没有男人的能力和气质。她嫁给他是为了当时不至于死,根本不是爱的驱使和结合。夫妻只是形式上的需要和形式上的组合。
那么这个家还有她什么亲人?没有,只是路人在一块儿暂居。
五
党妹倒在枕头上流泪。
她没吃饭,她不是在等人端蛋端茶,而是实在不想吃。
趁他们正在吃饭时,她一个人从小院门走出去。
去哪儿呢?
她想去春嫂家。
一想,春嫂昨天去省计划生育辅导站学习,要二十多天才能回来。
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马勺子庄转了好一会儿,又从庄南出去,从南渠边上走回来。
六
回到家,小院已经黑灯瞎火,万籁俱寂。
党妹不声不响地走到北屋门口,准备掀帘进屋,又觉得肚里很饿,折回头来,到厨房看看。灯一开,盆里空空,粥喝光了。看看篮子,同样空空,馍馍没有。所有的就是一沓大碗小盘,堆在桶里,留给她做最后的清洁工作。
党妹深深地叹了口气,掉过面只见小花咪在灶头上,张着可爱的小嘴,咪?
它问她什么?听不懂,好像是问她饿,她走过去,轻轻地抱起小花咪,用脸亲亲它的绒毛上,顺着毛儿又滚下去。
她不觉饿了,搂着小花咪,来到北屋,推开门,听到二狗儿在打呼噜。
走到床边,一摸,胖胖的躯干横在整个床上。他心里闷着气,党妹不敢动醒他。轻轻地挨着床边儿合衣侧身,倒下。
她睡不着。
黑夜中,她瞪着两只悲戚、忧愤的大眼睛,望着小窗洞中透进来的月光。
小花咪在她怀里甜甜地打着佛串儿。
一会儿,二狗儿翻过身,觉得身边有人,便知道了,他没吱声。但他也会使坏,胖胖的身子又转过去,用屁股挤着女人。
她只好再往床边挪挪。
七
夜,很静,很静。一切生命处在倦息之中。
党妹有点困了,头放在枕边,便昏昏糊糊,没力气。她刚朦朦胧胧地搭上眼皮,忽听屋后好像是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她以为是老鼠,又睡。
忽然又响了一下!
她被惊醒了,凝神听了一会儿动静,的确是什么在屋后走动!
“二狗儿!二狗儿!”她推他。
“二狗儿!二狗儿!”她急了,揪了一把他的大腿,“二狗儿!屋后有人!”
她不等狗儿起来,翻身下床,鞋没来得及趿,光着脚丫,轻轻地走出门。
二狗儿也出来了。
党妹贴着他的耳朵:“不要响!你在屋前看看,我到屋后去,看看这人想偷什么。没事的,我不怕,情况不好,我再到东屋里叫爹。”
党妹胆大。十五六岁,她家东南有个乱坟场,有一年闹起鬼迷人的传说。吓得远近行人,天一黑,不敢走路。这事传到党妹她们几个大胆丫头的耳朵里,她们不信,就瞒着大人悄悄去捉鬼。
时值秋天,地里高粱、玉米快成熟了。她们等到天黑,先在路上拉好兔网,然后就藏在坟场附近的玉米地里。不一会儿,只听一阵风响,从一个坟洞里钻出一个黑影!蒙蒙月色看不清,那黑影好像有很长的前爪,伸过头,立着往前跑。
同来的一个丫头,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是哆嗦。
党妹一边壮着她的胆子,一边注视着黑影的行动。
等黑影走到路中间,她们使劲一拉兔网,黑影绊了一跤,哼了一声,蒙在网里打滚滚——是人!
党妹她们带着手电,跑上去一看,确实是人。原来是一个装疯的流浪乞丐。一条黑破裤,裤腿朝上,套在膀子上,黑夜一看,不知是什么怪物,他专靠吓人抢东西。
八
党妹留下二狗儿,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屋西边,探头对北屋檐下一看,屋东头的洋葱丛里一个黑影儿,趴得很低,走过来。样子像羊,又有些像狗,但头的影子太大,什么也不像。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不像人,不像羊,又不像狗。
党妹灵机一动,折回头,轻轻走到靠西院根的树下,一窜,猫一般地爬上丈把高的大树叉,准备细细看个明白。
那黑影从洋葱地里钻出来,走到屋檐下,直起身,把头贴在后窗边。
是人!一定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