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党妹扛着工具走出乔家小院,孤孤零零地走在丰产渠林带里的时候,东屋里三狗儿两口子起来了。
三狗女人一掀竹帘,双手端着小女儿红红蹲在门台阶上,催她尿尿。
样子比党妹要小十岁。人长得还受看,狭狭的长脸,白,身体不胖,但由于是喂奶的小母亲,前面两个鼓玩儿,撑得汗衫挤破针缝。下面红裤衩,白大腿,挺迷人。
她的头像烫过很久了,再加上一夜里两口子滚呀揉的,早上又没有来得及梳,蓬乱的样子,就很难形容了。要是老乔头平时也像骂二狗女人一样骂她的话,准是这么句粗话:妈妈的像夹在裤裆几年的毛团。
不过老乔头,现时已走了,即使在,也常常干着脚转水,不惹那身潮。
怎呢?
怎呢?凭三狗女人八十年代的时髦货,戈壁滩上的“小上海”,马勺子庄的小老外,一只花头哨尾的美凤凰,能落在这烂鸡窝一样的乔家小院?单是替你乔家脸上所添的风采,你老乔头、小乔头,所有人就该规规矩矩拿她当老姑奶奶待。不但地里、家里的活不能要她干,就连吃什么也要请她先吃才对。
凭什么?
要问凭什么就多了。
第一,人家爸爸是团里文教,大小是个官。后门虽不如团长,政委大,但蛇有蛇洞,鳖有鳖道。比如选拔教师,增加工资,研究福利,甚至孩子上学、转学、插个好班,也有人找他。你乔家谁找?几代姓乔的,荞麦儿大个干部也没有,连党入得也少。
第二,人家在娘老子跟前就是用的自来水,吃的自来饭,花的自来钱,穿的自来衣。到了婆家义不容辞地应该靠自来化。
第三,凭人家这副嫩皮细肉的手脸,压根就不能和二狗儿女人比,不是抓锄使锹的角色。
第四,凭人家这名字就不是农民,听听,姜丽丽!丽丽,很美很美的意思。如果到太阳底下去晒,丽吗?汗一抹,口红、黑眉、珍珠霜、增白露,红的、黑的、白的搅在一起,不成了周仓了吗?
其实,不用说这么多,老乔头、三狗儿小子应该知足,识相。不是三绝种胡搅蛮缠,又偷偷提前下了种儿,人家文教大人家的千金能嫁给他?所以,一家人只得要奶奶遂奶奶,乖乖地给丽丽当灰孙。
说实话,姜丽丽手里捧着这早种儿,她当时是不想要的,一来担心肚子大了不好跳舞,二来听人家说生了孩子脸上会长雀斑。这硬是老乔头、老乔婆差点跪下来求,给乔家接了后,还答应了一些有关附加条件,她才没打掉。这些附加条件,有的还是后话,后话就在后边说呗。
二
手里的孩子大概是被弄醒的,不是要撒尿。在她妈妈手里,一个劲地挺腰撅肚子地反抗,往死里尖叫。
“啪!啪!”姜丽丽弄了她两巴掌,骂,“小讨债!”
老乔婆一听,这两巴掌,就像打在她身上!一扔手里猪食桶,脚跟风打着旋儿跑过来:“哟!你你你!……”
不敢骂,不敢怨,只说你你你!你什么?大概是想说,你真不像话,他们都下地了,你睡懒觉,还睡出火来。
可是这话只有说了肚子听,如果嘴说了让媳妇听到的话,屋上支木臼——冲(舂)家了!
老乔婆抢过孙女儿:“我来。你梳头,洗脸。饭又给你们热了一次。”又喊,“三狗儿!”
老乔婆抢过孙女,给她洗脸,喂饭。一套事情做完了,不见东屋人响。跑过去想喊,对着窗一看,女人又上了床,脚都跷到男人身上。
“哎!”她一吓,鼻子里水不敢响。退下去,回到厨房门口,才大声喊,“三狗儿,爹叫你们今天上城看医生去。再迟,就更热了!”一边说,一边舀水,“水在这儿,洗脸。”
老乔婆一只手抱孙女儿,一手端着半盆水,一路大声嚷着,来到东屋。
三狗儿女人迫不得已,起来了。
三狗还睡。
去城里看医生,那是借口。姜丽丽知道自己病不大,就是有时头晕,实想去城里逛逛,吃吃冷饮,拍拍照,买些化妆品,否则大热天,别人下地,你能在家凉着?
三
三狗儿女人关掉床头灯。
走到写字台前,拉开六十瓦的大吊灯。
放好婆婆端来的洗脸水,舀了两茶杯,留着刷牙。接着用上海檀香皂,手、脸洗得白粉百粉。
洗过脸,先用护肤甘水打底,再擦一层紫罗兰雅霜,接着又是一层增白露。瓦工打墙面一样,一遍一遍地加,一次一次地抹。抹完了,又是涂口红,染眉毛。
转过脸,像个要登台的京剧演员。
接着,应该考虑穿什么样的衣服合适。
凭她,衣服是不会少的,少说些,衬衫、褂子有二十几件,裤子、裙子更多。赶一次时装,便有一批过时的处理品。开始的喇叭裤,后来的直统裤、牛仔裤,不久前的童子裤、王子裤,还有裤脚兜着脚跟的细腿尼绒裤,不知多少条。
今天要穿哪条裤?这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