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不悦,心想,你们两口子睡,我抓黑就起来了,还嫌我没劲!火便往还没起床的那一口子身上发:“二狗儿,还没起?都什么节下了?去看看人家的地!还躺得住?没心!”
“他起来了,马上就出来。”党妹眼对东屋一瞥,走到厨房:“妈,缸里要不要担水?”
“让他担。”大声喊,“二狗儿起来担水!”从怀里拿出火柴,“党妹,你烧火。”
——叫党妹的,是二媳妇。
四
炉里火一着,映在党妹的脸上。看得清楚,模样儿打足了,说三十出头。她的神态很是清雅。尽管她还称不上风流、妩媚和一看即令许多男人神魂倾倒的女人,然而她给人一种朴实、内在的美感。满头厚实的短发,没烫。早上起来还未着手梳妆,只是很不留心地用手随便往后拢了拢,夹在右边的耳根里。
眼睛深邃、有神。老一会看着灶膛里的火,不眨一下。鼻子和嘴都严格按照比例和方位长着。鼻子吸气,轻轻地、慢慢地。嘴唇缄默安祥,似乎平素不大启动,只保持一种和谐、有力的线条。脸色不亢不卑,悒默里稍稍流露出抑郁。身上一件开始褪色的红底白花的确凉衬衫。腰里不肥,显出她那有线条的身材。大翻领,露出细白的脖颈来。
锅里的水听见了响声。
她勾着头对外面喊:“妈,水开了。”
“噢。”老乔婆答应了一声,掀开帘从东屋里端出一瓢苞谷面。
锅烧好了,党妹还不见男人去担水,就自己套上水桶,走出院门。
五
乔家小院,前几年的院门并不是朝南开着,而是朝东。朝东是街,又对着对面的乔怀珍家院门。老弟兄俩门对门,既显得和气,又能互相照应。
三狗儿女人过门后,二十八天就有了肚子。老乔头查来问去,还是狗日的小乔三提前下的种。
管她保人啥种,老两口一样喜欢,东里西里算命打卦,请阴阳,都说要生男孩。但是,看风水的人说,要想抱孙子,就将院门要改一改,改朝南(男)。
老乔头很信,因为这不是瞎说的,是根据命辰八字,天地阴阳,风水星宿决定的。他一听就照办:堵了东门,开南门。砌东屋,铺南路,一切围绕“男”儿做。
结果,三狗儿女人叫娘喊爹,叫了几天几夜,蹬通了一条被单,抓烂三狗儿两只大腿,咬着牙,撑下一个丫头!
老乔头也靠着家里腰墙听了三天三夜。耳朵也磨满了墙上的白石灰。哎!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很重,差点儿把脚边的芦花鸡吹跑了,扛起铁锹便下地。
从此,便走惯了南门,绕了路,也得走。
走东门,去担水很近。出了门边,经过乔怀珍屋后,再向东,不远就到了。这下非得绕过一个院子,从乔怀珍门前经过,再绕过他家东山墙,七绕八拐,一担水,走双倍路,人也吃了力。
党妹担着水,绕完冤枉路,到了院门已肩疼腰酸,身一歪,后桶撞在院门框上!
老乔头连忙掉过头,心疼:“嗐!前眼后眼一齐始嘛!”又大声喊,“二狗儿!二狗儿!不争气的货,男人睡,叫女人担水!”
二狗儿使劲将帘一掀,往上一扔,憨直直地站在门台边。他喜欢图凉快,只穿件裤头儿。上下一样溜圆,一样黑。
老乔头听见帘声响过,不见动静,气得掉过头摔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尿不涨,不得起!”
这话一点没说错,二狗儿是觉得小肚子鼓硬鼓硬的。他站着是想看看院西根的尿桶在不在了。可是不在,被老乔头拎走了。他想找个地方放尿,又不行。天亮了,妈和她在院里,而且东屋里小乔三两口子也被老乔头嚷醒了。
他双手提着裤子在院里匆匆转了一圈,只得又回屋穿了件汗衫,出院门,对着草垛后边的南瓜根,足足追了一次尿素。
六
晨光来临了。
太阳还没有出来。
马勺子庄上的一切已显而易见。
东方的天空,渐渐地由黑变白,由白变蓝。天山上面那一峰连着一峰的、海市蜃楼一样壮观的云城,遮住了天边的太阳光,光在这些云峰边上,镀起一条曲折迂回的光边,粉红色、玫瑰色、电光色、金光色、灿灿烂烂!
于是大地充满了光明,充满了生机。山的朝阳的一面,像刷了一层金。
马勺子庄上一家家朝东的墙,统统染上桔红色,掩映在葱茏的林带之中,显示出大戈壁一种神圣的、安闲的、独特的美。
七
老乔头身边放着三把磨好了的大锄。
他甩甩手上的水,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包莫合烟,侧抬起身子,从大口袋里拿出张折了好几折的旧《新疆日报》。折起一个小长方形,用手抹平,对着舌头一捋,撕下,将烟末倒在纸上。很熟练地卷成一根粗粗的烟棒棒,点着,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连磨了三把锄,中间没吸烟,瘾早来了。所以一口烟吸进去,好一会让它闷着,然后慢慢张开嘴,再让它轻轻冒出来。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