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有志又幼稚的少年们总觉着，荒废学业就只有写小说或是开赛车这两条出路，倘若两者兼得，更是出人头地。无论是谁都会想在自己老相识面前争一口气，所谓扬眉吐气，就是自身有了足够的名气。出名并不是一件易事，但绝对是一件快事。现代意义上的拼搏，很大程度上是说博眼球、博出彩、博上位，拼着浑身解数。
好在我只是需要一条活路。等在学校外边暂时安顿下来，我给那位在学校里组织抗议活动的学长打去电话，我想他肯定有门路。
我和学长的情谊建立在一周之前的毕业生跳骚市场上，我去为学长的摊位吆喝。当天学长把除了床铺和舍友外所有能卖的东西都摆了出来，摆的满满当当。我表示过担心，我觉着这堆破烂还是直接卖给收废品的得了，但学长的意思是，最好赚上一笔。学长说：“既然学校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义。”
学长的抱怨是有原因的，学校为了尽快赶毕业生离校，早早停水停电。只是他取不义之财的对象还是学生，学校根本没有一点影响，这就像受了政府压迫的老百姓，出气的对象往往同样是劳苦大众。学长拿出演说时的气势，为他的商品造势。我学着学长的样子吆喝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你买不了上当……”
我突然觉得那天我被他的激情演说所产生的那份感动是多么的廉价。虽然学长非常卖力，甚至比在活动现场时更加天花乱坠天马行空天方夜谭，可一旦涉及钱财，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忙活到中午，还是没有谈成一笔生意。学长抹了一头汗说：“妈的，就当是说相声，听了这么久也得打赏钱吧。”
天热难耐，加之口干舌燥，于是学长去买了个西瓜回来。买回来之后我们才发现身边没有可以使用的刀具，我问学长怎么弄。学长说：“找东西砸开，问问他们有没有诺基亚手机。”
我说：“学长你可以表演脑袋开瓜，说不定改卖艺的话，就有打赏钱的了。”
这本来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刚说完就真有生意上门了。一个男生过来蹲在摊位前问：“西瓜怎么卖？”
我刚想说这瓜不卖，学长抢先道：“一块二，纯正黄河瓜。”然后我们把瓜放上用来秤书的电子秤，说了价格，对方欣然掏钱。
学长说：“做生意就要这样，不要错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这下我们能买两个瓜了。”
吃着瓜，我们觉得今天的付出是值得的，起码赚到了一个瓜钱，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旁边一个书法协会的会长在卖自己署名的字画，挂了一天，无人问津，最后散场的时候送给周围几个摊位的同学留作纪念。
会长对学长嘱咐说：“你可一定收好了，我的画升值潜力还是很大的。”
学长说：“你放心，我会当传家宝传下去。”说这话的时候学长还没有女朋友，我为他能考虑到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而钦佩不已。
电话通了。
学长的语气听起来很疲惫，我便先把自己的事情放下，询问起其情况。一打听原来是刚从局子回来。我说：“他们打你了？”
学长说：“这倒没有，就是铐在暖气片上不让睡觉。”
我想依照学长的脾气，一定是因为上街游行和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了冲突。学长说：“我在网上发了一个敏感贴，被跨省了。”
我说：“啊，什么内容这么敏感。”
学长说：“不说了，我可能被监控了，挂了。”
然后一串忙音。
以后我再没有联系上他。我想起与学长在校期间的最后一面，我陪着他去照相馆为公务员面试拍正装照。学长上身穿着花了七十块钱租来的西装，下身短裤拖鞋，表情严肃，端坐在背景布前。当时我想，只要大众能看到的是美好的，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