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魏相亲自前来,江南的事想来应比朝中传闻更加严重。”
魏谏点头,沉声道:“任大人该知晓钟礼文乃沐王心腹,沐王和左相一向交好,但眼前并非两派之争如此简单。”
任安乐皱眉,“魏相的意思是……江南之事另有蹊跷?”
魏谏点头:“任大人初入朝堂,或许不知去年陛下曾拨下百万银钱下至江南修建沅江河道。”
任安乐敛神,声音沉了下来:“去年才修的河道?那今年即便连月降雨,也不该如此轻易就会决堤。”
这只有一个可能,百万银钱根本没有用于修建河堤,而是被江南上下官员贪墨下来。她此时方明白右相之意,江南水灾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只是成了一府贪官牟利下的牺牲品。
江南官员多是投在沐王和左相之下,难怪他们会极力反对朝廷另派官员,想来是怕此事横生枝节,牵扯出百万河堤款的去向。
“魏相今日前来,可是有了对策?”
“此事重大,且没有证据,左相和沐王若是执意反对,又牵扯到两派之争,陛下不会派两方官员入江南,除非……”
魏谏端起桌上清茶抿了一口,朝任安乐看去。
“除非派去的人不属于任何派系,左相和沐王才会无话可说,陛下也会放心。”任安乐缓缓开口,明白了右相的来意,“相爷是想让安乐去江南一趟?”
魏谏点头,“纵观朝野,没有比任大人更合适的人。一般的文官,即便是去了,也未必能成事。”任安乐乃土匪出身,向来做事无所顾忌,没有章法,且科举舞弊案的威慑犹在,派她前去,对方定会自乱阵脚。
“相爷言重,只怕安乐难负重任。”任安乐笑道,两派倾轧,干她何事?
“老夫知大人不愿卷入是非。”魏谏顿了顿,郑重道:“江南水患年年成灾,若不一次剔除腐骨,百姓一日不得安宁,今年只毁了一个沐天府,明年若是沅江河道全面决堤,千里国府将会断送在我大靖这一朝上。大人心慈,想来不会拒绝老夫拳拳恳求之心。”
任安乐活了十八载,头一遭从别人嘴里听见评她‘心慈’二字,且说这话的又是一国宰辅。顿时老脸一红,尴尬得连连摆手,见老相爷殷切相望,磨磨唧唧搓着手点下了头。
右相老怀大慰,长笑起来,哪还有半点小心担忧的模样。任安乐知自己被这看起来古板严肃、实际一肚子坏水的老头子摆了一道,哼了哼眯着眼道:“相爷,安乐愿自请入江南,只是江南水患难凭我一人之力根除,若相爷肯调回一人,安乐必将江南贪墨案查个清楚明白。”
“哦?谁?”
“前任工部尚书,方道洪。”
任安乐嘴角噙笑,话音落地,然后满意地看见——刚才还踌躇意满的老丞相僵硬的神色和凝在脸上的笑容。
嘉宁十七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朝中众臣未及等到嘉宁帝处置沐天府的旨意,大理寺卿任安乐和右相同时给朝堂添了几许波澜,一个自请下江南赈灾,一个上书天子请回数年前被贬谪南疆的前工部尚书方道洪。
在右相这道勇气十足、可谓是悬着脑袋上书的奏折下,任安乐下江南之事被诡异的忽视下来。
方道洪,太祖三年进士,云夏有名的水利大师,善治河道,十年前帝家谋逆后为其求情,被震怒的嘉宁帝罢黜工部尚书之职,举家贬谪南疆。
当年朝堂上为帝家求情的大臣不少,多被嘉宁帝诛杀,唯有这个方道洪,实乃兵器水利之鬼才,嘉宁帝不舍,这才将其贬谪南疆,眼不见为净,哪想十年后竟会有人为其请复,若上书者不是右相,这道奏折恐怕早被嘉宁帝踹到桌子底去了。
奈何为其请复之人贤名在外,江南年年水患也是不争事实,在沅江千里决堤的节骨眼上,恐怕除了方道洪,还真无人能力挽狂澜。
右相起了个头,连日的大雨和蜂拥涌进京城的难民终于让一众朝臣难得齐了心,上折子请回方道洪的朝臣越来越多,即便是左相和沐王,也在众志成城的民意下选择了沉默。
两日后,嘉宁帝终于颁下圣旨,召方道洪速入江南,领两江巡抚之职,即日起整顿河道。至于任安乐下江南赈灾一事,圣心未定,也因着如此,左相和沐王极力推荐其他朝臣,希冀可替代任安乐赈灾。
上书房,嘉宁帝皱眉看向下首立着的太子,沉声道:“太子,你当真如此决定?”
韩烨点头,神情郑重,“父皇,江南世族同气连枝,官官相护,儿臣知父皇难下圣旨是因任安乐初入朝野,声望不足,且脾性乖张,恐令江南动荡不安,若有儿臣一同前往,想必父皇所忧定可消去。”
“太子,你是一国储君,怎么轻入受灾之地。”任安乐所处中立,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威望不足。太子能为其分忧,嘉宁帝颇怀感慰,面色稍有和缓,但仍沉声呵斥。
“正因儿臣为一国储君,才更应事必躬亲,父皇年轻时也曾血染沙场,我又怎可贪生怕死,堕了韩家男儿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