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厅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远远隔着亭台廊榭,便听得众歌女曼声清唱随风而至。
那凌波厅异常宽阔,呈倒凸字型,西侧蒲团软垫铺了一地,坐着十来个鼓乐之人,鼓板笛箫齐奏,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响彻九霄。十多个风华豆蔻的少女,水袖轻展,碎移莲步,纷捏着身姿媚态,齐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清雅悠扬,一声声,一丝丝直透肺腑。
东面地上铺着一张寸把厚黑底洒醉红海棠叶样的大地毯,上置着一堂紫檀硬木桌椅,团团围着一张嵌雪石桌面的八仙桌,桌上布满了各式点心茶具,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俱都在座。
打头站着的一身着灰色襟袍的太监见了八阿哥手势,忙击掌让那群鼓乐、歌女们鱼贯退下。
湖风拂过八阿哥衣袂漾起一层涟漪,他端着的弟窑瓷碗粉青如玉通体透明,纯乎见釉,透着光亮,越发衬得他那双手是如此净白优雅,宛若误坠尘世的谪仙,那是一双曾对画薇许下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手。
仿如时光倒流,宛琬又看见什刹海畔他俩人并肩赏花观月,吟诗做赋,湖上泛舟,联手抚琴,他俩人都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指,都偏爱白衣素衫。
“八阿哥,你知道吗?我曾问过画薇,这么多年了,他如果是真心待你,又怎么忍心让你总待在这寻欢作乐之地?她说有为的人不能受到牵制,不能因为她而授人以柄,她说我未遇着心爱的人,不会明白,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让他自由,让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更何况思念等待一个人是那样美好的事,她说这些话时的神情我至今忘不了。”宛琬深深的吸了口气,她讨厌眼眶中湿湿的感觉。
“你阿哥上妓院花钱玩婊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明明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就不该给她希望,就不该对她说什么小仙子,更不应和她许下偕老之诺,她那个傻子统统都当真了!你这样比在她心上扎了一刀还让她难受,你懂吗?你知道画薇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吗?难道多读了些圣贤书就连玩人的手段也高人一等,你真让人作呕!你是阿哥就了不得吗?她是青楼女子就没有真感情,就不配有真感情吗?在你心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人的感情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吗?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和太子那伙人又有什么两样,他明着抢人倒不愧是个真小人,你暗地骗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宛琬恼怒的大声斥责。
十三阿哥早知她出言定会不善,却不料她竟扯出了太子,心下一急,不等他相拦,那十四阿哥已一蹿上前捂住宛琬的嘴,低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这么说太子是不要命了吗?”
他见宛琬双眼红红,小脸气得透着青的雪白,哭笑不得,只好耐下性子轻声哄她:”我的小姑奶奶,求你就少说两句吧,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很正常,可八嫂那脾性想必你也听见过,她那性子是断容不得画薇的,她要倔起来,真把画薇脱籍入旗的事闹开了,只怕还要连累了四哥。”
宛琬闻言脸色一黯,那攥紧了的小手,颓然松落了下来,只见那八阿哥双手使劲按着椅子把手,关节泛白,神色隐忍,九阿哥、十阿哥面面相觑,终无可奈何的长叹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有了红玫瑰,就想去那外面寻找白月光,等那白月光真追了过来,却又嫌她照在身上只不过象是颗沾在衣服上的米饭粒,回头再看看那红玫瑰怎么也成了墙壁上的一抹蚊子血,那你们又想再去找个什么样的呢?就不怕最后把这天地万物都给恶心了?”
其余人等俱都听得一楞,那十阿哥倒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宛琬,怎么你这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这么有趣呢。”
未及宛琬再开口便见他们眼中露出丝惊疑,神色全不自然起来,她回眸一看,画薇竟跟了过来,她身前还立一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裳,绣满了娇媚的牡丹花样,艳若桃李。
“八嫂,”十四阿哥吃惊地瞪大眼,迟疑道。
八福晋明眸凝视了下宛琬,拉着画薇款步走至八阿哥身边,嘴角勾出一抹讽痕,“她和下人们说要找我,可我想她真想找的人应该是爷吧。”
画薇一袭白衣素裙,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可远去。
如一枚石子投进湖心,击碎了八阿哥一惯如水平静的笑容,他失措的拉住八福晋的手,怨疑地瞥向画薇。
宛琬的眼中掠过丝惊鄂,她这才注意到八阿哥那双明亮的黑眸似乎永远在洞察别人脸上的表情,那里面流淌着怀疑的寒流,以至他常常需要微笑来掩饰那一切。
白衣,红裳,一个挚爱,一个名利,八阿哥他都想要吗?不,或许并不是这样,他并不爱她,他唯一爱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八福晋,我的确不是来找你的,可也不是来找八爷的,”画薇望着八阿哥俊秀的容颜苍凉一笑,浓得化不去的忧郁在她秀眉间显出别样的风情,她早就对这个她想托付终身的良人绝望了,在他听说太子对她势在必得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