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军还屯巨野,在巨野县城狭小的政厅里,已是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此次曹操召集文臣武官、大小军将都前来此地,为的是商讨出处置一名罪人的方案。
能劳得曹操亲自坐镇,诸多谋臣武将一同出席,可见这名罪人的身份亦是相当之显赫。众人摩拳擦掌,及至曹操来到,便都收敛了声音,等候曹操发话。
“故陈留太守张邈,勾结吕布、陈宫,寇乱兖州,致使生民涂炭、士卒损伤、良田荒芜,乃是此次兵祸的罪魁祸首之一!来人,带张邈上来!”
曹操一声低喝,众人都是豁然开朗。
原来是张邈!
门外卫士闻得声讯,便押着张邈过来,张邈也曾是挟剑任侠,风度翩翩的海内名士,如今却是衣衫脏乱,须发虬结,双臂被缚身后,从厅外走来,一路上低着头,脚步踉踉跄跄。
“张邈贼子,属实可恶!”
“何止可恶,简直该死!”
“何止该死,简直万死不辞!”
“张邈你也有今天!”
“自作孽,不可活!”
“今日不手刃此等恶徒,死去的兄弟便不能瞑目!”
…………
在后世的影视剧中犯人出场被众人砸白菜砸鸡蛋的场景虽未重现,可斥骂声不绝于耳,是以众人对张邈的恨,大抵可见一斑。
但张邈走得很卑微,走得跌跌撞撞,众人污言秽语飞来,他也毫不辩驳,全部承受。
张邈走到厅中,被卫士用力一按,便踉跄跪倒在地,他的眼中已经没了往日的高傲,尽是悔恨之色。
曹操便在此时道:“张邈你可知罪!”
张邈不再低头,反而迎上曹操的目光,重重地答道:“张邈知罪。”
如此答案,不止众人,就连曹操都有些惊讶。
“罪在何处?”
“张邈之罪,在识人不明,误听陈宫之言,勾引吕布南下入兖州,致使豺狼遍野,生民顿成哀鸿,百死不能遗一,兖州历经此乱后,十室九空,张邈之罪,虽九死不能辞矣!”
张邈已是痛哭流涕,显然是已经对自己的所做作为深感后悔。
但他如此自责,反倒让众人有些不适应了。
“然张邈虽然死罪,你曹操亦有重罪!”
此言既出,震惊四座。
“曹操平定兖州,本为好事,但你为争夺霸权,进攻陶谦,屠戮十万生民,罪无可恕!曹操又擅杀名士边让,致使兖州士人人人自危,不敢任职于门下,转投吕布、陈宫二人,亦为大罪!曹操犯下这两宗大罪,亦是罪可致死!”
曹操心头猛地一震,张邈的这番话似重锤一般猛击在他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曹操,罪无可恕?我曹操真的罪无可恕吗?
若非我如此刚愎自用,兖州又何致生乱?
若非我如此好杀,吕布一介小人,又怎可有这么多的郡县响应?
…………
一时间,曹操亦是陷入深刻的自省中了。
此时众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指斥张邈大胆狂徒,临死嘴硬之类,但张邈却是昂头挺胸,以傲然的姿态扫视众人——张邈知道,在这一点上,自己没说错,基于这一点他发动了叛乱,初衷也没有错。
但许多时候许多事情,好的初衷并不能代表一切,现在张邈算是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了。
“孟德。”
张邈再次开口,却是当庭广众之下直呼曹操表字。
曹操反应过来,从张邈的眼神中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轻轻问道:“孟卓还有何话说?”
“我衣内有书一封,可带到雍丘,张超见到之后,便不会再行抵抗。”
曹操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但他一个深呼吸,便立即将这种感情隐藏起来。他是兖州牧,是未来的天下霸主,不可以在众人面前显示他的软弱。
而张邈所言的雍丘,此刻是被他的弟弟张超守卫。张超有一个名士哥哥,自己本身亦是名士,不仅如此,他还通晓兵事,因此在兖州乱起后,被张邈委以重任,守卫陈留郡的南方重镇雍丘,防备豫州和扬州的势力来袭。但此时叛军大势已去,张超若是负隅顽抗,则唯死一途,就连城中的军民亦是不能幸免。
张邈出于这些原因,在苍头军的军狱中写了封信,便是要张超放弃抵抗,以全军民。
“取书信来。”
身后一名出身曹氏的亲兵上前,从张邈胸前的衣襟内翻出了一张佐伯纸,递到了曹操身前大案上。
曹操并不立即取阅,他抬头望向张邈,正欲开口说话,却突然瞪大了双眼。
因为张邈猛地挣脱了卫氏的按压,猱身撞上了旁边的一个亭柱!
厅中惊呼想起,都是来不及出手阻止,张邈的头颅猛地撞上庭柱那粗大的原木上,头破血流,红红白白的东西缓缓流出,已然毙命。
众人皆是唏嘘不已,曹操也终于按捺不住,眼中泪水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