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举目望了望梁啸身后的苍头军,发现阵型齐整,杀气森然,比之跟随曹操久经征战的东郡将士,也是不遑多让。他心中感怀之余,更不想梁啸因此与曹操为敌,方才听梁啸说话,似是有意归降,便调转马头,赶回曹军阵中。
“梁兄弟稍候,我去叫主公前来。”
夏侯惇说完这句,骤然提升马速,顷刻间便回到了曹操的身边。
不多时,曹操从阵中缓缓走马出列,他身后跟着一骑,乃是典韦。
及至曹操来到梁啸身前,梁啸并不下马,依旧在马上抱拳拱手:“曹公无恙,梁啸心中幸甚。”
曹操似是对梁啸无礼并不在意,反而是还了一礼道:“彼此彼此。”
梁啸面对此刻挥洒自如的曹操,又变得有些花痴起来。曹操果真不愧是未来的天下霸主,但是此时从容的气度,便远比他这个穿越者强上太多。面对数量不小的苍头大军,这可能是足以击败曹军主力的关键性力量,但曹操却并不有多少的担忧,反而是梁啸为了自家兄弟的出路而忧心忡忡,深恐曹操会对他们进行打压,拿去当肉盾炮灰。
想到这里,梁啸也为曹操从容的气度感染,不由笑道:“兖州已经大抵平定,吕布小儿东逃徐州,此后兖州便可作为曹公的根基之地了。”
曹操亦是笑道:“梁公说笑了,吕布能这么快就败得毫无翻身的可能,还不是派梁公所赐?况梁公于西京混乱之时,护送天子抵达洛阳,实乃是不世功臣。”
听着曹操将自己称之为梁公,梁啸总算是明白曹操为何对自己行礼,他心中多了担忧,便决定不再拖延,直奔主题。
“若梁啸献觽纳降,这数万大军在曹公帐下,是否能保证他们的前途?”
曹操立刻答道:“不能。”
梁啸脸色微变,却又听曹操道:“虽然说我命由我,但世事难为,变数太多,曹操纵然此刻说了保证这些人的前途,那也必然不能够保证。与其如此,我又何须骗你,纵然骗你,你对此忧心忡忡,便轻易信我,便能上当么?”
梁啸微微一怔,顿时觉得曹操实在是太过直白,直白地让他自己都有些汗颜。
“既然如此,那他们在曹公麾下,可能一如既往地驰骋于沙场,不被同僚战友算计呢?”
曹操又是立刻答道:“不能。”
梁啸这次没有太过惊讶,果然曹操又道:“自古人性本恶,争利而心险,他们若是作战勇猛,立下功劳,得到赏赐,便必然为没有立功的人嫉妒,他若是毫无建树,也要遭受强者的鄙视和排挤。为了利益,纵然血亲兄弟如二袁,亦可大打出手,况乎同僚战友?”
梁啸唯有沉默以对,证明曹操的话实在太过冷静,太过直指要害,深刻其理。
但随后曹操又说:“曹某能做到的,便是给他们一个公平,一个人人为前途和性命而努力奋斗的公平机会。他们也许会因此而倒下,也许会因此而颠沛,也许会因此而一展宏图,飞黄腾达,但不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己挣来的,与曹操关系不大。梁公若是觉得不妥,那曹某也无话可说。”
曹操言及如此,梁啸反倒是心中宽慰。若曹操果真言出必行,那苍头军士的前程便无需担忧,剩下需要操心的,便只是那些将领……
“然则,那些先前已经立功的军将们,或是资历已老,功勋有多,或是新近提拔,本事极佳,不知在曹公帐下,当如何?”
这个问题也似乎难住了曹操,隔了良久,他才答道:“择其善者而从之,若有不堪为将者,则罢之。”
梁啸微有怅然,又追问道:“纵然罢之,可能保得做一个富家翁?”
“他但不触法,无人会寻他霉头。”
听到如此回答,梁啸总算松了口气。他想过曹操的应对之策,却从没想到曹操的对策是如此的冰冷而简单,就像是面对历史一片空白的入伍新丁一样。
是了,苍头军的的确确是曹操所需要的,但苍头军的历史,却恰恰是曹操不需要的。
只要如此行事,苍头军上下人人为自己的爵禄而奋战,不再有兵匪之分野,不再抱团抵制新的主公,苍头军的前途便可一片光明!
想到这里,梁啸放了心,终于从马上下来,正要下拜,却为曹操所阻。
若是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曹操的额头上也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此时曹操却问:“你击败西凉乱贼,坐拥数万大军,本可入主关中,成为天下霸主。再不济也可以护送天子返回洛阳,割地自立,做个一方诸侯。纵然是在方才,你也可以直接指挥大军,攻击我等,未必便不能取胜,胜了之后,你便可成为新的中原之主……可你有这么多的选择,为何偏偏要做出如此举动?”
如此举动自然是指的归降曹操,曹操对梁啸此举很不理解,在他看来,梁啸完全有争雄天下的资格,但他却主动放弃权势,屈身于己,难道不奇怪么?
梁啸微微一笑,先前心中的那些阴翳反倒因此而消散了:“原因很简单,梁啸只是梁啸,梁啸不是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