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回去,我稍后遣人送上粮米。”
杨琦对此多少觉得有些意外,李暹虽然争不过他,但这般服软,又似乎来得太过容易了些。不论如何,杨琦都只能等候,若是李暹的拖延之计,杨琦也无法立刻发难。
但出人意料的是,李暹并没有拖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飞熊军士赶着一辆车到了天子行辕之侧,牛车上盖着油布,看起来虽然粮米不对,但也并非虚应物事。
那几名推车的飞熊军士将牛车送到,便立刻退还,倒让人觉得他们有意躲避。杨琦心中疑惑,上前揭开油布,却是扑鼻而来的腐臭气息,险些将他呛倒。
油布之下,当然是有些粮米肉食,但是肉皆腐肉,粮皆朽粮,俱是臭不可闻。
杨琦大怒,杨琦身后的小皇帝已是大怒,汉帝骂曰:“逆贼直如此相欺!”
同样满是怒火的杨琦见小皇帝发怒,神识立即有了一丝清明,想到小皇帝若是去找李傕的晦气,才是不妙,当下立即奏曰:“李傕性情残暴,李暹暴虎冯河。事势至此,陛下且忍之,不可正撄其锋也。”
小皇帝难得一次发怒,却又立即被杨琦劝止,长久以来的积弱心理再度占据上风,后来的史书记载为“帝乃低头无语,泪盈袍袖”。
小皇帝哭得正在兴头上,稀里哗啦,泪水如滔滔江河,忽然感受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按在了自己的肩头,接着一只手竟然抚上他的面颊,替他拭去泪水。
小皇帝并不计较此人是谁,但亦感受到了此举所蕴含的温暖,可杨琦便有些不自在了。因为梁啸只是一个外臣,虽然是虎贲中郎将,但并非可以信任,可他上前为小皇帝擦泪,便已是不顾礼数,又距离小皇帝如此之近,万一怀有恶意,皇帝岂不危险?
“梁啸退下!”
杨琦的一声厉喝,将小皇帝吓了一跳,也让梁啸皱紧了眉头。
出身世家子弟的杨琦,与来自黑山贼寇的梁啸,看来在个性上真的是彼此不能融洽啊。
“你可敢再说一遍?”梁啸冷森森开了口。
纵是杨琦亦能感受到其中寒意,但此非常之时,小皇帝需要他的保护,又怎能退缩?
“梁啸,你退下,不许靠近陛下一丈之内。”
再说这句话时,杨琦虽然语调冰冷,但已无方才的怒意和盛气凌人。
梁啸却是笑了:“你让我退下?”
杨琦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忐忑:“不错!”
“你让我退下?尔不过一个小小的侍中,官职低微,只是皇上的伴读而已。我身为朝廷委任的并州牧、虎贲中郎将,在野乃是一方诸侯,在朝乃是拱卫天子的心腹之将,你一个小小侍中,竟然要我退下?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凭官职?你不如我。凭武力?你更不如我。凭威望?我倒是没听过你有什么威望。凭学识?可你身处囹圄之中,那些许学识又能顶什么用,况且你学识未必便胜过我了。”
这一番诘问下来,杨琦不由瞠目结舌,但他出身世家的傲气绝非三言两语可以打压,当下叫道:“尔乃无知鄙夫,些许萤火之光,怎可与皓月争辉!”
梁啸也怒了,自认为杨琦也唯有学识上可以与他一争高下,便即发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大旱之年必有蝗灾吗?你知道为何伤寒瘟疫如此可怕吗?你知道刀剑铸造和锻造的区别吗?知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吗?你知道马勒戈壁吗?你知道三马同食一槽吗?你身为世家子弟,身为一个读书人,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读了书有何用?”
杨琦被问的目瞪口呆,却还是不甘认输,犹自亢声道:“此皆末流之学,百工之技,不足挂齿!”
梁啸复问道:“好啊,你认此等学问是末流之学,那我便问问你经义。你知道孔老二为什么杀少正卯吗?知道为什么孔孟二人奔走列国,总是不得重用吗?知道为什么董仲舒鼓吹天人合一,却始终不受武帝的重视吗?汉宣帝曾言,我汉家天下,霸王道杂之,你知道什么是霸道吗,知道什么是王道吗?司马迁曾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下面两句是什么?《商君书?垦令第二》中出现了多少次“则草必垦矣”?《尚书》残存四十八篇中,伪讹的有多少,真迹又有多少?《诗经》三百又六篇,风雅颂各有多少?你出身弘农郡,不知《秦风》多少篇,《王风》多少篇?”
杨琦瞠目结舌:“…………”
梁啸:“&*%¥#@*&%¥#@”
杨琦:“…………”
梁啸最后道:“你死读书,读死书,不知经世致用之学,读书便是死!可你死读书、读死书之下,也不见得都读懂了,我问的这么多,你答上来几个?你也不是什么都懂!敢妄称皓月之辉,只因你是从未见过皓月之辉的萤火罢了!”
最后两句骂完,杨琦也是颓然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汗流不止。